托斯德尔已经是一片黑色的海洋。黑色的墙壁,黑色的房顶,黑色的树,穿黑衣的人川流不息。
当然,村里最大的那根火刑柱,和火刑柱下绑着的烧过的残骸也是黑色的。
我们在与帕拉汶巡逻队交战的三天后的黄昏,到达了托斯德尔。那位神秘的督军大人已经先一步占据了这座村庄,用铁腕手段扫平了一切不安因素。
我们策马缓缓进入村庄时,托斯德尔的老黑暗教团子弟兵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静静向我们行注目礼。我们衣甲上的伤痕昭示着曾经历的一场恶战,在老子弟兵的心目中,百战之后战士都是最值得尊敬的。
督军站在广场上,笼着双手,似乎在特意等我:“你来了。”
我点点头。
督军说:“和斯瓦迪亚人打了一场?”
我有点点头。
督军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放眼眺望了一下,说:“尤恩呢?”
我一愣,尤恩是那个大胡子百夫长。我没有说话。
督军看了我两眼,说:“索恩过来!”
索恩立刻恭恭敬敬走到督军面前,行了个礼。
“尤恩哪去了?”督军冷冷问。
索恩看了我一眼,踟蹰着不知道怎么说。
“死了?”督军平静问道。
索恩一个哆嗦,点了点头。
“战死的?”督军问。
索恩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在问我怎么说。督军立刻厉声道:“别看他!尤恩怎么死的?”
索恩顿了顿,终于很无奈地说:“是……被一个孩子杀的。”
督军深深看了我一眼,寒声道:“带上来!”
马上就有两个黑甲骑士提着西西弗上来。督军上下打量着西西弗瘦弱的身体:“就是你杀了我的百夫长?”
西西弗仰起头,咬着嘴唇,倔强的眼神死死盯着督军:“谁让他那么坏,要欺负我姐!”
“哦……”督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把他姐姐也带上来。”
我一惊,上前了一步,督军凌厉的眼神立刻扫了过来。
马上又有两个黑甲武士把少女挟了上来,往地上一掼,看见那件熟悉的灰斗篷时,我的眼皮狂跳了起来。
少女被摔得七荤八素,但她清醒过来一眼就看见了西西弗,马上扑了上去,把西西弗护在身后:“你们要干什么?不要伤害我弟弟!”
督军笑了起来,透过冰冷的铁面罩,笑声似乎都带上了寒意,他说:“真是姐弟情深啊,太让人感动了……埃蒙斯!”
我握紧了拳头,抬头迎向督军从铁面罩下面露出来的眼睛:“我在。”
督军从腰边抽出一把装饰华丽的佩剑,丢在我的面前:“杀弟弟还是杀姐姐,你自己决定吧。”
我缓缓从地上拾起剑,手在颤抖。
少女回头看向我,眼神忽然温柔了起来,她的身体都不再颤抖,甚至,她带着微笑,缓缓闭上了眼睛,我听到她再说:“杀我吧,放过我弟弟,谢谢你!”
西西弗则是一愣,接着狂暴起来,疯狂地要把挡在身前的姐姐推开一边。但他的身子太瘦弱了,姐姐此时的力气又出乎意料的大,他竟然一时推不开。
我走到少女面前,静静端详她的脸,白皙素净,仿佛雨后的******。
我把剑丢在地上:“我一个都不杀!”
督军似乎早就料到,冷冷地“哼”了一声:“埃蒙斯,你是要叛教?!”
我盯着督军的眼睛:“我是不是叛教,你说了不算!”
督军“呵呵”笑了两声,忽然变戏法般地又拔出一柄剑,抬手一剑刺在我胸口上。
我动都没动,这一剑刺透我的皮肤,胸口的肌肉,然后被龙膜挡了下来,不能再进一步。督军“咦”了一声,拔出剑又向我的脖子上刺来。
这是真的动了杀心了。我敏锐地感觉到督军的决心,摊开五指,用手掌挡下了这一剑,转身抱起少女和西西弗向南奔去。
督军咆哮起来:“埃蒙斯叛教,格杀无论!”
先前就呆在托斯德尔的黑甲武士们立刻嗷嗷叫着扑上来,而我一路带过来的人,却在这一瞬间犹豫了起来。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我夹着两个人,像匹奔腾的猎马,逃出了托斯德尔低矮的土墙。
刚翻过土墙,我就感觉一股绝大的劲风迎面袭来,不得以下,放开了夹在胳膊下的西西弗,抬手一拳对了过去。一瞬间,巨大的碰撞声响彻草原,甚至连托斯德尔低矮的土墙都被这一声中四散飚飞的劲风推倒了。
我狂退数步,重重撞在土墙上,一口龙血吐了出来。
面前的,是一袭黑色的斗篷,裹在斗篷里的人露出一张英俊酷帅的连,棕褐色的长发绾成马尾,从后脑垂下来。
他一步都没有退,留在斗篷外的手掌,掌心有丝丝闪闪的电弧闪烁。
我感觉和他对那一拳的瞬间,好像被一道天雷劈中,一瞬间浑身麻痹,接触的手臂仿佛不是我的了,庞大的电流在我的身体里纵横奔突,让我一步都迈不出去。
耽搁这么一下子,村庄里的黑甲武士们就都涌了出来,把我们团团围住。先前高高在上的督军缓步走来,一眼看见站在我面前一言不发的这个酷帅家伙,不禁快赶了几步。
“恭迎神使大人!”督军向那个家伙恭恭敬敬行礼道,“不知道芬利尔神使驾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芬利尔!黑暗教团三大神使之一!我的脑子一惊,难怪这么轻松就收拾了我。
芬利尔看了看我,说:“这个人不是埃蒙斯么?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赏金榜新秀。”
督军躬身道:“神使大人明鉴。埃蒙斯刚才已经破门出教,还好被神使大人擒获。”
芬利尔皱着眉头:“他叛教了?为什么?”
督军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芬利尔皱着眉头听,听完之后,说:“这算什么叛教,区区一个百夫长,杀了也就杀了。埃蒙斯能接我一拳,就凭这个,杀十个百夫长都没关系。”说着,看了我一眼,说:“你为什么不肯杀他们?”
芬利尔说的他们,是指西西弗和那个少女,我艰难地摇着头说:“不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杀。”
芬利尔一愣,似乎从没想到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忽然笑了起来:“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说话,很好。你让我想起了一个老相识。”说完,他挥了挥手:“没事了,埃蒙斯叛教一事,纯属误会。”又看向督军:“小雷,你跟我来,我有事要对你说。”说完,芬利尔就领着督军进村了。
我忽然想起芬利尔叫督军的名字,怎么都觉得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索恩这时才走到我的面前,很显然,他已经听到了刚才芬利尔的话,知道我刚刚扣上的“叛教”的帽子一下子就被摘了下来,咧着嘴欢迎我回村。
我感到有些憋屈,刚才差点逼得我狗急跳墙,几句话之间又要我回去,怎么都有一种被忽悠的感觉,我看了坐在地上的西西弗一眼,他正在揉脚脖子,刚才的动作太过剧烈,他八成是扭到脚了,我对索恩说:“我就不进去了,就在外面呆着,等到他们又改了主意要说我叛教的时候,我跑起来快一些。”
索恩笑了,先前杀气腾腾围在我面前的黑甲武士们现在也发出了一片“呵呵”的笑声,仿佛刚才只是开了一场玩笑似的。我还打算再坚持一会儿,从村里忽然传来芬利尔的声音,隔着老远依然震得我耳膜疼:“埃蒙斯,你还在那里干什么?给我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芬利尔一开口,我先前坚持的矜持一下子就都消失不见了,我乖乖垂头丧气地跟着索恩走了进去,一路上看见我的黑甲武士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