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解开领口,让他看到胸口那根火焰吊坠。
帕克这时才终于放下心中的石头,长出一口气。
我说:“我早该知道的,每一只护教军里都会渗透进审判使,无克的队伍也不例外。虽然审判使与审判使之间互不认识,但这点常识大家还是都知道的。你要杀杜伏龙,是因为这才是你的首要任务吧,你是专责刺杀的审判使?”
帕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杜伏龙是去年由阿萨姆祭司引荐入教的,当时担任中队长,也正是在艾勒代葛附近,他们追踪到了老G的踪迹,杜伏龙却在最后关头叛教投敌,放走了老G,自己也趁乱私逃,做了一名山贼头子,行踪一直飘忽不定。我的第一任务就是刺杀他,既然正好遇到了,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我皱着眉头说:“杜伏龙既已现身,就肯定会留下线索,事后刺杀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为什么非要当场发难,陷大家于这么危险的境地?”
帕克低下了头:“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我只知道目标既然已经出现,就没有让他活下去的理由。”
我苦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是说你头脑简单好,还是说你鲁莽好。那你看现在怎么办?”
帕克的眼神变得冷漠起来:“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了。为了完成任务,牺牲只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现在我的第一任务即已完成,在别的任务下达之前,我的存在就是没有意义的,生或死都没有关系,我们的生命早就交给了神明梅迪乌斯。至于目前怎么做,你是这支队伍的带小队长,这应该是你去考虑的问题。”
我的眼角抽动了一下,揉了揉太阳穴。这家伙,还真顽固啊。
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和风声由远及近,猛地如雨水般洗涮整个爱米林,窗外的广场上立刻多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箭矢,有五六个还在外面贪婪地搜刮死人财的弟兄猝不及防下,被这一阵箭雨钉死在地上。
接着,是绵绵不断的箭雨。开始有一些沉重的破甲箭射透屋顶,射进房间里,不小心下,也能造成一定的伤亡。我躲在房间墙角,相对来说,这块区域受到箭矢光顾的可能性比较低。
但是箭雨过后,山贼们并没有进攻,而是停了下来,过了片刻,又是一批箭雨。又有两个探出头去查看情况的弟兄被射死在窗台上。我急得吼起来,让他们好好躲在房间里,等待我的命令。
这一批箭雨停了之后,我扭头看见帕克坐在墙角,脚边插着一根三棱箭簇的破甲箭,他正专注地盯着那根破甲箭,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我心里便有了火,我吼起来:“你特么到底在干什么?你在和那根箭谈恋爱么?”
帕克看了我一眼,说:“我在算他们刚才到底射了多少箭。”
我皱着眉头:“你开什么玩笑,刚才的箭雨是连绵不断的好吧。”
帕克又看了我一眼,从地上拔起那根破甲箭,又在地上狠狠一插,破甲箭的三棱箭簇与地面一撞击,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帕克说:“我只要注意这一声,就知道了。”
我恍然大悟,这种三棱箭簇的破甲箭是维基亚王国的标配样式,而其他射进房间里来的破甲箭,都是扁平状锯齿缘箭簇的库吉特汗国样式,也就是说这种破甲箭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是十分独特的,即便可能存在箭射在尸体上或柱子上的情况,但相比计算别的箭矢还是要精确一些。
帕克说:“我算了,从一开始到现在,这种箭矢一直对准我们,一共发射了十五次,算上最初的两阵箭雨,一共消耗了十七根,如果再算上可能出现的误差,他们刚才一共发射了十七到二十次。我注意过,他们背上的箭壶是装三十支箭的规格,也就是说,他们剩余的箭矢只够再来一次箭雨压制,那一次之后,就是肉搏了。”
帕克说话间,又一阵箭雨如狂风般掠至,我听见外面插满箭矢的茅棚立柱终于在不堪重负后倒下。这回大家都窝在房间里,没有造成任何损失。
帕克从地上弹了起来,拔出腰间的日耳曼剑:“好了,肉搏要开始了!”
我跟着冲出房间,正看见两对骑兵从两个路口处闷不作声冲进来,我狂吼一声,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第二波战斗,开始了!
这边领兵进来的,还是那个面容冰冷的年轻人,他此刻远没了方才的冷静,满脸的血还没有擦干净,但却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无比狰狞。看见我恰到好处地冲出来,一拳把先头的一名骑手从马上揍了下来,,他并没有丝毫的意外,而是顺势一挥弯刀,马队分成两支,就从我左右向后绕去。
而从西边路口进来的马贼就明显素质不够了,刚赶到村口,他们就迎上了三十几个堵在路口上,全副武装但满脸血污的战士,手里的刀枪都是从他们的山贼同伴尸体边抢回来的。西边路口的山贼头子明显脑子一个短路,居然停了下来,结果他身后的手下就在路口挤成了一团。
光光大吼一声,从腰间解下最后一个水囊,丢进了人群中。在之前的战斗中,光光的水囊给山贼们造成了极其恐怖的心理阴影。没有见过这样的水囊,砸在人身上,就开了口子,先是流出味道奇怪的水,接着就燃起诡异的耀眼火焰,火焰中还散发出一股强烈刺鼻的味道,接着着火的人便惨嚎着奔走,却把火焰带到更多的人身上,即使只是呼吸一下这火焰里散发的刺鼻味道,就让人天旋地转。
更不用说他后来丢过来的几包药粉,有些碰到火焰就发出浓浓的烟雾,有些碰到火焰便如风助火势,更恐怖的是有那么几包,碰到火焰,竟然发出打雷般的轰响,一大群人就在轰响中炸得四分五裂血肉横飞。
所以光光的这一水囊丢过来,人群中立刻出现了骚动,前面的人掉头往后跑,后面不明真相的群众又往前面挤,号令在此时都失去了作用,不断有马匹被推倒,跌下马的骑士一不小心就被踩成肉泥。
天知道,光光丢出去的,只是他自己喝水用的水囊,那些奇怪的东西早就在第一次进攻中用完了。现在的混乱是光光喜闻乐见的,他嘿了一声,就挥动手里的日耳曼剑,临时被整合出的这座小小的步兵方阵就抱成一团,长枪一致对外,像一只顽皮的刺猬,撞进了挤成一团的骑兵队伍里。
而我所在的位置已经开打了。发现他们有绕过我的企图之后,我向后退了几步,抄起那根插满箭羽倒在地上的茅棚立柱挥动起来,足有近三米长短,木桶粗细的立柱在龙筋带给我的力量之下,像一根稻草那么轻飘飘。一个横扫,便有七八名猝不及防的骑士被打下马来,又是一个横扫,便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村子的这一处路口,我抱着柱子乱挥,竟然阻住了一只马队的兵锋。
那个面容冰冷的年轻人发声狠叫,忽然又在马背上站了起来,身手从背上的箭囊里拔出一根三棱箭簇的破甲箭,一句话不说便朝我的胸口射了过来,箭矢在纷乱的战场上悄无声息,等到我察觉时,这一箭已经穿过了我胸口的皮肤,深深刺在左边心脏外的那层龙膜上。
我竟然感觉,那层似乎坚不可摧的龙膜出现了一处微不可查的创口,立刻感觉一股寒气从脚下升上来。皮肤破了还可以愈合,可这层龙膜是奥杜因给我的,天知道它要是破了,会不会愈合!我急怒之下,抱起那根立柱,大吼一声,全力朝年轻人的方向投掷出去。近三米长的木柱在空中急速打着旋转,仿佛一座巨大的碾盘,把所有挡在路上的骑士碾得血肉横飞,碾得筋断骨折。前面的人疯狂向后退,后面的人却在往前挤,在木柱的碾压下,面冷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他被人流拥挤在了道路的中心,如同掉进树脂里的小虫,动弹不得,不出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会被旋转的木柱咋成一团肉酱。
我得意的微笑在脸上没有挂上一秒钟,立刻就凝固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进村的道路是倒喇叭形,正好在年轻人身前一步处急剧收缩变窄,旋转的木柱到了年轻人身前刚好打横,左右两端伴着一声巨大的轰响,刺进了道路两边的两座民居墙壁里,硬生生横在当场停了下来,那名年轻人,居然是在这里捡回了一条命!
连续下杀手都奈何他不得,我有些火大了,深吸一口气,准备再度用龙吼震死这帮兔崽子,但深呼吸之下,我立刻感觉到脚步轻浮,眼前金花乱飞,心头一惊,知道是先前那一次龙吼消耗太大,不能再吼一次了,只好无奈地停了下来。
横埂在村口的木柱一时半会儿也弄不下来,山贼们尝试了几次之后放弃了,纷纷从木柱下方钻进来,或从木柱上方翻过来,我拔出已经弯曲变形的军用锄,杀进木柱前立足未稳的山贼堆里,没砍几下,军用锄终于不堪重负,彻底折断,扭曲成麻绳了。我抛下报废的军用锄,伸手抓过一名惊骇欲绝的山贼撕成两半,抡起来朝心惊胆战的对方一通猛砸,两三下,手上山贼的尸骨便支离破碎了。
突然,一股凉意再度涌上我的脑海,我猛地回头,看见那名面冷的年轻人,竟不知什么时候,又跳上了木柱,相比之前,他的脸色苍白多了,似乎刚才的惊骇还没有退去,但他手中却挽着那张修长的战功,一根三棱破甲箭又搭在弦上。
在我下意识规避之前,这一剑再次射在我左边的胸口,箭簇在穿透皮肤之后,竟然从龙膜上方才那微小的创口处穿透了进去,刺进了我的胸腔,却被一根强大而粗壮的龙筋挡住了。
我惊得差点跳起来,居然真的被这个年轻人,在坚不可摧的龙膜上开了一处口子,而且正好是在心脏的前面!
我猛地拔出那根没入数寸的破甲箭,金黄色的龙血飞溅,我死死盯住那个年轻人同样震惊的脸,感觉眼前的一切仿佛堵上了一层金色的薄膜,那么美丽,又那么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