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前,段景灏静静地看着仍在沉睡的沐琬辞。太医刚走,只说她是身子虚弱才导致的昏厥,休息几日便无大碍了。
听到这样的话,他莫名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他有些后悔让她跳舞了,若不是他,她又如何会在他的眼前倒下。
而最令他无法预料的是眼前这个女子给他带来的影响力竟会是那么大,只不过才相处几日而已,他竟然就开始担忧她的安危。这样的认知,令他说不出的懊恼。
他皱着眉头看着睡得并不是很安稳的沐琬辞,心里闪过一丝极矛盾的心理。他知道沐琬辞迟早有一日是要走的,而自己也答应过她,只要她帮自己完成了这件事,他就送她回明燕去。可是如今他竟然有一种想要反悔的冲动,他想要将她留在他的身边。这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占有欲,从最初对她的感兴趣,到如今想要将她霸占。
然而他的心中亦同时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便是当日山道之上对明桀扬下手之事。若沐琬辞知道是他下的手,会不会恨得想要直接一刀杀了他呢?
或许对的吧,像她这么刚烈的女子。
段景灏皱着眉头好了很久,最终起身离去。他觉得这场游戏越来越失控了,他可以预料到接触沐琬辞会给他带来的变化,可是偏偏却没办法阻止这场他亲自设下的游戏。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作茧自缚呢?他只觉得心里头烦闷至极,闷头走出了沐琬辞的寝殿。
殿中一角的沙漏中,细沙静静地流淌着,夜里寂静无声,皎洁月色缓缓流泻入殿,在床榻前铺下一层细碎温暖的光芒。床榻上的人儿一直在沉睡着,眉心轻皱,似乎睡得极不安稳。她的头轻轻地动着,小巧红润的粉唇微微轻启,口中似乎吐着细碎的呢呐,很轻,没有人能够听见。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没入发间。她在做梦,梦里的景象很美,没有悲伤,没有分离。她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平淡而幸福地生活着。她不想那只是一个梦,她希望那才是她所存在的世界。若梦境美好而现实残酷的话,她宁愿选择永远都不醒来,永远地生活在梦里。
然而,梦境总归是梦境,她终究是要醒来的。第二日中午,她便静静地醒过来了,当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时,就知道自己依旧在南潇的皇宫里。什么都没有变,她只是在昏倒后做了一个很美的梦而已。梦醒了,一切也就都消散了。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她就平静了下来,原本迷茫惊慌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淡定。她很快的就接受了事实,这里是南潇,这里没有桀扬。他或许……已经死了……
此刻的她,已经不像刚醒过来时那样,慌张,不信。时间令她慢慢地去接受一个事实,一个她已经失去桀扬的事实。所以,这一次,她没有哭。因为当一个人绝望到极致时,是不会有泪的。心已死,灵魂变得空洞,又如何还会有代表感情的泪水涌出?
一直守在榻边一步也不敢离开的紫烟,在看见她醒来,露出欣喜的笑脸,“小姐醒了?可担心死奴婢了,殿下也很担心,守了小姐大半夜呢?”
沐琬辞看了她一眼,紫烟的年纪很小,看起来也很单纯善良,并不像这宫里的其他女人,心里藏着很多的弯弯绕绕,根本没有人知道她们究竟在想些什么。紫烟很有几分像如意,说起如意,她又开始想家了。
“殿下呢?”沐琬辞开口问道。虽然她对段景灏在自己的床前坐了大半夜表示很不解,却也并未想要深究。
她的好奇心一向来就不重,除了那些必须要知道的事情和她所关心的人的事之外,其余的对她来说没有任何的吸引力。就算如今她在段景灏的手里,也懒得去猜想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紫烟听沐琬辞提到段景灏,连忙道,“殿下去书房处理公务了,小姐是不知道殿下昨晚有多生气,直接就对琴湘郡主放了狠话。奴婢见琴湘郡主的脸都绿了,殿下原本就不怎么喜欢琴湘郡主,这回好了,更是讨厌她讨厌得彻底了。”
沐琬辞微微地点了点头,兴趣缺缺。段景灏对喜欢谁讨厌谁,她都不关心。她如今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他则是她的一道工具,为的就是能够早日回到明燕。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就是相互利用罢了。
就在此时,殿外走进来一名太监,却面生的很,不是东宫里的。紫烟看见他,连忙起来,笑着道,“骆公公好。”
那太监笑眯眯的,一点也不像别的太监那样尖嘴猴腮,反倒看起来挺可爱。“奴才见过宋小姐,皇上有请。”
跟在那太监的身后,沐琬辞只觉得诧异,总有一种拿捏不准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昨夜琴湘郡主针对了她,而今日皇上又召见她。她开始有一种在这个宫里举步维艰的感觉。
进入皇上所在的勤政殿,那太监细声细气道,“皇上,宋小姐来了。”说完,带起殿内侍候的两名侍女一同知趣地退了出去。
“民女见过皇上。”沐琬辞静静地行完一礼,就站在那个不再出声,一直等那埋头在卷中的人抬起头来。而皇上并没有抬头,只是开口道,“你是谁?”
沐琬辞的心陡的漏了一拍,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吗?暗自压抑住心里渐起的惊异,她假装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轻声道,“皇上,民女宋云鸢。”
这时,皇上终于从奏折中抬起头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沐琬辞,嘴角微微弯起,却不见笑意浮在脸上,“还真是难得的冷静,朕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宋云鸢。”
这一下,沐琬辞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却仍旧是什么也不说。皇上既然知道她是冒牌货却没有将她抓起来反而命人将她带到这里,恐怕还有些别的用意。
“有意思,朕还真是很少见到像你这么胆大的女子,欺君之罪也不怕,不知道太子是从哪里找到你的。告诉你,宋云鸢已经死了,朕知道,太子也知道。”
宋云鸢死了?而且段景灏知道?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让她来假扮宋云鸢?难道他就不怕到时候这个谎圆不过去吗?
“既然如此,皇上为何不将民女抓起来?”沐琬辞开口问道。她猜不透段景灏在想什么,更加猜不透皇上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皇上轻轻一笑,“为什么要抓你?你是太子安排的,若朕抓了你,岂不是拆了太子的台?而且朕也难得见太子如此大费周张地做一件事情,而且还串通太傅来骗所有人。太子从小天资聪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从未让他花费超过两成的精力。朕知道他不喜欢琴湘,其实想要不娶琴湘有很多种方法,可是他却选了最麻烦的。”
沐琬辞听完,更加的摸不着头脑。似乎从坠崖之后,她就开始变笨了。仿佛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聪明,只有她一个人是极傻的。
皇上见她皱着眉不吭一声,不由问道,“朕想知道如今你顶着宋云鸢的身份,心里在想什么?”
沐琬辞再一次愣住,皇上没有治她欺君之罪,反而问她假扮别人有什么感想。假扮宋云鸢是迫不得已,她想的只有早一天回到明燕去。就算她爱的人已经葬身在山崖下,她也必须要回去。她沉默地想了想,回答道,“假的就是假的,就算扮演的再像,骨子里终归不是。而且,民女并未奢望过要攀附太子和宋太傅,民女只想做回自己。”
她说完,沉默的人就变成了皇上。他的目光落在沐琬辞的身上,有探究,有惋惜,还有一些她说不出来的东西。好半天才听他呐呐自语道,“灏儿那么聪明,又如何会看不明白?而这次……”
“罢了,你下去吧。”皇上朝着沐琬辞挥了挥手,沐琬辞见状,连忙退出勤政殿。
老白上从御案后站起来,缓缓踱到窗边,太阳西斜,照得天边一片红艳晚霞。他微微叹息,他的孙儿是因为太过聪明所以才会一叶障目吗?明知眼前这个女子不过是过客,却想尽各种办法将她留下,甚至给了她新的身份,而且是可以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身份。
身为帝王,他本该阻止。可是作为爷爷,他却又只能旁观。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二十年前的一个夜里,当襁褓中的灏儿被送到他身边时,那粉雕玉琢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这是皇室的一段秘闻,一位公主爱上了一个江湖人士,与其私奔,几年后送回一个儿子留给她的父皇作为储君。而灏儿便是那个孩子,可是那纯净的笑容却在灏儿慢慢长大之时随之消失,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他是被母亲放弃的那个孩子。
虽然他从未说,可是心中一直都在想,为何被放弃的是他,而不是孪生的哥哥。而为何一直活到如今的是他,死在江湖中的却是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