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姑拉起他的胳膊,继续踉踉跄跄往前走,说:“快!咱们一会儿也不能停。这一次逃不脱就再也没机会了。”
黑夜降临了。
柴姑和伙计迷失了方向。
他们只是机械地往前挪动脚步,却不知走向何处。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弄不好又会转回去。柴姑知道虽然摆脱了狼群的跟踪,但不会离得太远。她不相信狼群会放弃跟踪。
雪还在下,但小多了。
旷野里隐隐闪着一抹雪光,到处静得可怕。
两人几乎是拥抱着往前走,早已精疲力竭。
柴姑弯腰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说:“你也吃点雪吧。”
伙计摇摇头,说:“我已经吃得恶心了。”
柴姑笑起来,说:“还是个男人呢,别那么可怜巴叽的。”
伙计果然振作起来,说:“真的,不是你我早就垮了。”
后来柴姑找到一棵树,异常惊喜。她扶住树身,在周围摸了一圈,说:“我知道方向了!”然后拉起伙计就走。
“这是往哪走?”伙计有点莫名其妙。
“往南!”
“你咋知道往南?”
“树皮光滑的一面肯定是向阳的一面。”
“你真行。”
“这算啥。过去在大森林里,迷失了方向就看树纹。”
“柴姑,你到底是哪里来的?伙计们都纳闷呢。”
柴姑说:“好吧,告诉你,我从东北老林子里来的。”
“怎么?”伙计惊奇道,“草儿洼不是你的家?”
柴姑说:“几百年前,我的先人住在这里。”
伙计说:“你一个人来的?”
柴姑说:“那边没亲人了,都死了。”
“就剩你一个?”
“就剩我一个。”
后半夜,两人在一个背风的沟坎停下来。
柴姑说:“咱歇歇脚吧。估摸狼群追不上了。”
柴姑其实也走不动了。
连她自己都吃惊,怎么能坚持了这么多天。
雪似乎停了。
没有风。
但夜间的空气像凝固的冰块,好像撞一撞就会发出“咣啷咣啷”的响声。
两人的手脚都木木的,柴姑知道不能睡着,一睡着人就会冻成冰块的。
柴姑先坐下,舒坦地呼出一口气。全身的筋骨像散了似的。
伙计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也坐下了。
柴姑伸手把他拉过来:“两人坐一起暖和一点。”
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忸怩着不敢靠近。
柴姑说:“都啥地步了,还顾得了这么多!”
两人肩靠肩坐好了,柴姑把头靠在伙计身上。她能听到他有些慌乱的呼吸。
两人都不说话,但都没有睡着。
过一会儿,柴姑用头拱拱他的肩:“想啥呢?”
“没……没想啥。”
“说说话吧。”
“说说话吧。”
然后又沉默了。
良久,伙计突然说:“柴姑,伙计们都是你的亲人。”
柴姑点点头,眼里突然涌出泪水。
她忽然记起,那次她洗澡时突然闯进来的就是这个伙计,那天她从澡盆里赤着身子走出来,扇了他一个耳光,柴姑说:“你忘了!我打过你的。”
伙计说:“没忘。”
“你恨我不?”
伙计动了动身子:“那天,是我……不对。”
柴姑笑起来:“也怪我。不过你也没吃亏对不?你把我什么都看到了。”
伙计叹一口气,尴尬地摸摸头:“柴姑,说真的,想女人的味不好受啊!”
柴姑说:“我懂。女人想男人也不好受。怎么,那个小迷娘肯嫁给你?”
伙计说:“她是这么说的。不过,我有点……不相信。”
“咋的?”
伙计说:“我早就认识她的。那会儿她和瓦和腊在一起抓我们,她跟谁都来。”
柴姑说:“我看也靠不住。”
伙计说:“她人倒不坏。那时候俺们被抓住,她从来不打人,还时常因为瓦打人和他吵闹。”
柴姑说:“你怎么碰上她的?”
伙计说:“我也不知道,就碰上她了。说起来她说正要去咱们那里。她说她想见见你。”
柴姑说:“她是专门来找我的?”
“我看是。她老是打听你的事。”
“她还说啥来?”
“她说一个什么老三在她那里。”
“你说啥?”柴姑吃一惊,“她说老三在她那里?”
“老三是谁?”
柴姑半天没吭声。
现在她有点明白当初老三为啥一去不回头了。不过小迷娘这趟来又想干什么呢?
这个女人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小迷娘你到底要干啥呢?
柴姑说:“你别指望她嫁你了。”
伙计说:“我看也是。”就有点沮丧。
柴姑说:“甭担心。我带来的那个叫冬月的女子你看到啦?”
“嗯。”
“我看冬月不错。咱们要是能活着出去,就让她嫁给你。”
“人家肯吗?”
“我看她会愿意。”
“柴姑,咱得活着回去!”伙计转身抓住柴姑,连连摇晃。
柴姑无声地笑了。她觉得这伙计挺可爱。
夜依然朦胧,大约近五更天了。
这时候格外冷。两人都有点哆嗦。
柴姑说:“来,咱们互相暖和暖和。”就把伙计的身子扳过来对着自己,又拿过他两只手往自己怀里送。
伙计又把手抽回,说:“不行不行,我手太凉。你把手伸我衣裳里吧,我给你暖暖。”
他实在不好意思。
柴姑生气了:“你怕再挨耳光咋的?我让你暖你就暖!我也把手放你怀里。”说着不容他再挣动,抓住伙计两只手就塞进自己的衣裳里。接着又伸手探进伙计怀里,两人实际上已经拥在一起。
他们穿的都是皮衣,里头暖呼呼的。伙计的手不敢动,他已经触到了柴姑的乳房,心里怦怦跳,感动极了。柴姑把身子又靠紧一点,说:“别怕,把手伸开放我胸脯上。”伙计和柴姑已是鼻息相闻,一股好闻的气味让他沉醉了。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和柴姑相拥的机会,他的十个指头哆嗦着怯怯地松开,搭在柴姑高耸的胸脯上,一股股暖流传到他的身上。伙计流泪了。柴姑似乎浑然不觉,下巴搭在伙计的颈窝上,已经沉沉睡去。
当柴姑和小伙计醒来时,天已大亮。
伙计最先醒来的。他一直睡得不够安稳。柴姑躺在他怀里,让他感到一种责任。他早已把手从她怀里抽出来,尽管他极想让手在里头多待一会儿,他知道他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她的温暖的乳房让他沉醉又让他有一种犯罪感。有这样一会儿已经足够他记一辈子的了。他迷恋那地方,但最终还是抽出手来,为的是让柴姑睡得舒服一点。他用双手把柴姑揽在怀里,让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当他做这一切时,柴姑仍然一点都不知道。她实在是太累太困了。她睡在他的怀里,安静得像个小女孩。伙计揽着她,心里异常感动。以往他一直是用一个伙计的目光仰视她的。但此刻他感到他是个大人,是个男人。他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的。这感觉让他激动,让他生出一种力量。他愿意永远这么拥着她,让她永远躺在他的胸膛上。当然,他知道这不可能。柴姑终会醒来。他珍惜并仔细体味这个时刻,不想让时光在毫无知觉的沉睡中流逝。
他竭力忍住困倦,迷迷糊糊地坚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也睡着了。但忽然又惊醒过来。他听到了一种细微而又杂沓的声音,并且闻到一股刺鼻的臊腥。
他一激灵睁开眼,不禁大吃一惊:视野所及的地方,几百条狼正向他们包围过来!
这几乎是一次偷袭!
伙计赶忙推醒柴姑:“柴姑快醒来!狼群把咱们包围啦!”
柴姑猛然跳起来,心里“咯噔”一下,到底还是没摆脱它们!心里直后悔不该在这里睡一觉。
她清楚地知道,这次再想逃脱是万万不可能了。
可她没说什么。更没有惊慌失措。
伙计紧紧傍在她的身边。提起枪就要迎上去。
柴姑一把拉住了他。
柴姑忽然发现狼群站住不动了。原来从斜刺里跳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它几乎和雪是一样的颜色。它迎头拦住狼群,威风凛凛地站住了。
白羲!
又是它。
其实白羲一直尾随着狼群的,只因它一身雪白,不易被发觉。它知道柴姑遇到了麻烦,但它同样也知道自己无法阻止狼群对柴姑的追踪,就一直跟着。可现在它必须露面了。它喜欢柴姑。
柴姑一阵感动,又为它可惜。
她知道它救不了他们。它会把自己也搭进去的。
花狼对白羲的出现,似乎在意料之中。它和白羲对视了一阵子,忽然回头叫了一声,很悠扬的一声,大概是发出一个讯号,大队狼群顿时嚎叫着猛扑过来。不管白羲多么勇猛地左扑右挡,还是不能阻止狼群潮水般地向柴姑两人冲过来。
柴姑问伙计:“你怕不?”
伙计泪流满面:“柴姑,和你死在一起是我的造化!”
“好,开枪!”
“咚!”
“咚!”
在发了疯的狼群面前,两声枪响已丝毫不起作用。柴姑和伙计来不及重新装上火药和铁砂,已被一阵腥风卷倒在地。
雪停了,日头从遥远的地方升起来,艳艳的像要滴出血来。
皑皑雪原光波粼粼,升腾着一缕缕七彩薄雾,像是铺了一天一地的锦绣。
柴姑有些头重脚轻,整个身子似要飘飞。
她被狼扑倒,又挣扎着爬起,再扑倒又爬起来。她的厚厚的衣裳被狼的锋利的牙齿撕开,扯得一片片一缕缕的,身体的各部分都若隐若现地裸露着。她忽然感到一种被冷风沐浴的快感。她几乎是笑嘻嘻地和狼做着游戏,并且差不多要沉醉了。她唯一感到碍事的是两个沉甸甸的乳房,它们在胸前荡来跳去,使她不能更加轻捷地和狼周旋。她转头看见伙计正在地上和狼群翻滚搏斗,一朵朵鲜红铺染在雪地上。伙计不时往她这里看,他似乎想过来救她,可他无法脱身。密集的狼群如一堵厚实的墙把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柴姑什么也不想了,只专心和狼群较劲。她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她想我得坚持住,只要不咬断我的喉咙。那时她听到伙计吼喊了一声什么,接着耳际响起一片震天动地的呐喊。那声音十分遥远,又好像近在咫尺。朦胧中感到狼在溃散。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使劲从脸上拿开一只狼爪,乜着眼往外看,骤然发现一大队人马如天兵天将正突奔而来。骑马冲在最前头的正是小迷娘!紧靠她的是一个陌生的满脸疤痕的年轻人,他显得丑陋不堪,像一张鬼脸,却透着英武和满脸杀气。他们挥刀从狼群中一路砍杀过来,转眼间已到面前。接着柴姑看到了老大、老二、老佛、小喜子和腊,还有许多不认识的年轻的面孔,足有一二百人之多。
天知道小迷娘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