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烟花易冷
除夕的午后雪停了,悍马辗过路面,留下吱吱呀呀的响声,子眸伸手关闭了CD,邓丽君的声音甜得有些发腻,她看着路边缓缓倒退的树,看着匆匆归家的人群,如果可以,她也可以是他们中的一员,可惜她不是,子璃也不是。
中心医院年纪大一点的护士都已经认得子璃了,值班的护士同情地对兄妹俩笑笑,便不再言语了,走廊的尽头有着雪后初睛阳光的明媚,而那个房间里,躺着他们的父亲,一个植物人。
子璃记得那个时候自己刚刚大学毕业,失去了母亲的父亲终在一个有着淡淡晨雾的清晨从工地上摔了下来,那是他设计的最优秀的一个作品,也是最后一个作品。
子璃记得母亲走后父亲一直很低迷,低迷得常常对着母亲的照片自言自语,他记得他们很恩爱,他们会一起在下班后手牵着手去买菜,一起在厨房做出美味的佳肴,然后一起收拾着残局,甚至是一起看电视时,他们的手依旧是十指交叉的。
子璃常常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不是就是他们这样的,可是母亲却没能与父亲一起偕老,她在子眸不到十岁的时候便撒手西去,那一日也是在医院里,当医生长叹着取下听诊器时,父亲便在瞬间栽倒在地。
子璃记得那一日窗外下着很大的雨,仿佛天河溃了堤。
病房里很安静,窗帘掀起的一角洒下丝缕阳光倦倦的粉尘,而他们的父亲,就在监测仪“滴滴”的轻响中沉睡着,沉睡不醒。
“老段,该醒醒了,子眸来看您了,前几天还拿了中建集团的设计大奖,你的衣钵后继有人了,”子璃在床边坐了下来,父亲的手苍老干枯得像院中那棵老松树的皮。
而这样的一双手,曾经无数次地代替木梳梳拢着母亲的发端,那个时候,化疗期间的母亲,曾经的一头秀发已所剩无几了。而现在,没有绕指柔的青丝缠绕,手却日渐干枯了。
“爸,今天是除夕了,我们一起过,哥做了你最受吃的菜,”子眸哽咽着,伸手往外取着一个个的保温盒,子璃整整一个中午都默默地厨房里吸着烟,仿佛袅袅的烟草气息能减轻他内心隐隐的痛,她知道那个时候家里很艰难,她也知道从那个时候开始,哥哥就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她看到子璃稍稍背转了身,他也落泪了,记忆里,哥哥从不曾落泪过,从不曾。
“爸,中建的林伯伯给我颁的奖,他说我的设计有着段氏的风范,爸,都是受的您的影响,在国外的时候,导师也说我的设计融合了中西方最美的元素,”子眸摆好了碗筷,取出一瓶西凤酒,她不记得这些菜是不是父亲最爱吃的,但她很清楚的记得,父亲独爱这西凤酒,他说这酒有着历史的厚重。
子璃探手接过了子眸手中红色的酒瓶,那是很喜庆的颜色,打开瓶盖,西凤酒特有的清芳气息便蔓延在整个房间里。
“老段,有酒喝还不醒醒,这酒不错,清而不淡,您要不喝,我就都喝了,一滴都不给您老留下,反正子眸开车,我也不担心交警拦我,”子璃笑着,笑着抬手喝干了杯中的酒,却在入口的甜润中尝到了自己泪水的苦咸。
子璃从不去回想曾经的那一段艰难,他甚至想将把那一段记忆永远地封存进来,可是很多时候,那些记忆还是时常涌现在脑海,他不记得他做了多少份家教,他贪恋那一小时20元的收入,他记得在那一个暑假,便赚取了子眸一整年的学费。
而那个时候,正是江城最热的时候,他记得为了省公交的车费,骑着自行车穿梭往返在长江大桥上,桥面五六十度的高温,他庆幸他活了下来。
活着,总比死了好,哪怕是活死人。
入口的酒,带着冰凉,他记得那一年母亲的忌日,父亲便捧了酒瓶,醉醺醺地说,子璃,你母亲要我过去呢,她在那边一个人好凄凉,可是子璃,你怎么办,你要带着子眸怎么过?要不,我把身体带过去陪她,把心留下来陪你们,好吗?
子璃记得那时候还不太懂父亲的话,他只能陪着他,帮他一杯杯地斟着酒,看着他在长长的叹息中摇晃着离去。
那一晚,子璃在父亲低低的抽泣声中惊醒,窗外,雷电交加,闪电一霎照亮整个屋子时,子璃看到父亲在厅堂抱了母亲在遗照跪在地上哭泣。
什么样的情感,能够一生一世仅与一人相守,至老,至死,方休?
满满一桌子的菜,热气氤氲不再,那一尾红烧的鱼瞪着无神的大眼睛目空眼前的一切,眼前的一切很凄凉。
暮霭沉沉。
日暮的时候街角有着爆竹的火花闪现,子眸将车停在了路边,她突然地感觉到憋闷,车窗在滑下的瞬间飘进硝烟的味道,路过的人行道上,开始有人放着烟花,大朵绚丽的在半空中怒放。
“子眸,找个人嫁了吧,父亲我来守着,你也老大不小了,”子璃斜靠在座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空中一朵一朵开放的花。
“哥怎么突然说这个,”子眸听到了子璃幽幽的长长叹息。
“唐钰那孩子还不错,可是成了歌星,是不能公布恋情的,子眸你想要的爱情是什么样儿的,”子璃将目光转向子眸。
那一****在窗后看得真真切切,他看得出子眸对那个抱着吉他唱歌的年轻人有着深深的爱恋,可他担心子眸受到伤害,他担心他给不了子眸一份完整的爱,一份完整的,一生一世的爱,就像曾经活着的母亲与健在的父亲那一样的,童话般的完整的爱。
“哥,只要心里有彼此,只要他的心里始终有我,我宁愿在他的背后,在他的影子里,”子眸看着车窗外一朵硕大的紫色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瞬间的璀璨照亮整个夜空。
拧开收音机,周杰伦的声音略带沙哑地飘在车厢里,“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圈,一圈的年轮。浮图塔,断了几层,断了谁的魂;痛直奔,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容我再等,历史转身……”
烟花易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