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红出院了。刘好把她送到她姨姐家。陈红总共凑了两千块钱,那就是说,她还欠刘好三千块钱。陈红一再保证,她欠不下他,一年之内她一定还清。为让刘好放心,还打了张欠条。其实,欠条管什么用?陈红一撒丫子,刘好根本没处找她。刘好说算了吧,你记着就行了。可陈红硬塞给他,陈红瘦瘦弱弱的,手却特别有劲,刘好也就接了。
几天后,刘好正坐在车座上发呆,有人拍了他一下。刘好没想到是陈红,他急忙跳下来,甩出一脸的惊喜和意外。几日不见,陈红变得红润了,少妇的芳香扑面而来,刘好几乎不敢看她。陈红说,没想到吧?刘好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陈红莞尔一笑,这不是三轮车的大本营嘛。陈红告诉刘好,她和姨姐在车站附近的一个菜市场卖菜,现在顾客少,她就过来了。刘好挺高兴,站在那儿,却无话可说,倒是陈红显得话多。她传递给刘好一些她的信息。她说她白天一般在菜市场,他可以到那儿找她。刘好明白她的意思。刘好说自己走不开,如果她有事,倒可以帮她。陈红说欠刘好的人情怕下辈子都还不了,她不好意思再打扰他。可是自此后,陈红常常过来,也就是说几句话,然后匆匆离开。陈红似乎有意告诉刘好:她一直在他眼皮子底子。刘好一方面盼着陈红过来,虽然简单几句话,刘好却很舒坦;另一方面又怕她过来,那样子,像他对她多不放心似的。几个跑车的家伙也认识了陈红,她一过来,就捅着刘好说,瞧,你那小情妇又过来了。刘好骂去你妈的吧,可心里挺美。陈红一走,那几个家伙就审问刘好,什么时候把陈红勾上手的。这时候,刘好就眯了眼,任别人说烂嘴,就是不开口。
刘好的样子像是被好运撞晕了。其实,那一阵子他被杨倩搞得焦头烂额。杨倩打过好几次电话,问刘好筹款的事情。刘好说自己正为这事忙着。这也就是刘好的借口,他能忙出什么来?刘好凑不够钱,更不想把房子卖掉。刘好又不敢对杨倩说实话,如果那样,肯定就竹篮打水了。说穿了,刘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刘好左右为难,除了搪塞杨倩,没有任何办法。
一上午,杨倩呼了他三次,让他速去她家。刘好知她又是催问钱的事,本不想去,可一琢磨,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儿,就去了。刘好决定和杨倩说清楚。这事怨不着杨倩,哪个女人嫁人不要钱?哪个女人愿意一嫁过来就当后妈?可一踏进那座小院,刘好的决心便哧地冒股白烟,消逝得无影无踪。刘好想起几年前有首歌曲,叫《我想有个家》,那时他和贺文兰还滋润着,他俩都特别喜欢听这首歌,对那句“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太大的地方”颇有同感。现在,刘好更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不但渴望女人,还渴望温暖,渴望一个有女人的家。一时间,刘好站在院里,傻愣愣的。
杨倩从屋里探出头,没走错,你发什么呆呀。
刘好忙摆出笑脸。
屋里依旧凌乱,没个坐处。杨倩也没让刘好坐,刘好就那么站着。唯一一把空着的椅子,杨倩占了。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整个一个审问的架式。杨倩的脸上翻卷着不悦。刘好想,这就是那个和他对暗号的女人吗?杨倩说,坐呀,这屋里没你坐的地方?刘好说,我都坐成罗圈腿了,就站着吧。杨倩的声调拉得长长的,是——么——最近忙得利害吧,我说呢,连个影儿也见不着。刘好寡笑着说,我早就想过来了,不见你的面,我心里痒痒。刘好靠过去,试图抓住杨倩的手。杨倩蹭地转过身子,将半张怒冲冲的脸甩给刘好,卖什么乖?刘好的笑容像枯干的蒜皮,纷纷扬扬落下来。一个倔倔的念头从刘好心底冒出来,刘好想,我凭什么受你的气?可一只脚都迈出去了,刘好还是拽了回来。刘好说,我说的是心里话,我真是很想见你,第一次见你面,我就喜欢上你了。杨倩呸了一口,挺大个老爷儿们,害不害臊?杨倩样子凶,脸色已经转过来了。刘好发誓,要有一句假话,我……我……杨倩打断他,算了吧,谁让你喜欢?杨倩的脸上飞出一抹娇羞,样子倒有几分可爱。刘好说,你是没让,可我管不住自己呀。这种功课,刘好没少和贺文兰练,现在又派上用场了。杨倩说,别耍白皮,我讨厌。嘴上功夫算什么?那天,我都那样了,你……说走就走。你以为我犯贱呀,我是可怜你。瞧你看女人的样子,快把骨头吞下去了。刘好嘿嘿一笑,只对你这样。杨倩说,算了吧,我还不知道男人?刘好说,那是。
杨倩慢慢将目光抻长了,落在对面的墙上。墙上有一张嬉皮笑脸的名星画像。杨倩说,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说心里话,和你来往,也就是你的人性还说得过去,再有就是因为你没孩子。刘好微微抽搐了一下。杨倩问,张罗得怎么样了?刘好迟疑了几秒,说,我正在跑。杨倩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喝水不,不过,没热水。刘好说,我不渴。杨倩站起来,那就陪我看房去吧,我相中了一处门面。刘好的心格登了一下,这句话把他从虚幻中拽出来。刘好的脸扭曲了,像是扎满了钉子。杨倩愕然,你怎么了?刘好说,我看,你还是先在那个裁缝铺干吧。杨倩的眼睛瞪圆了,什么意思?刘好说,没啥意思,那钱……我不好凑。杨倩说,把房子卖了呀,我这么大地儿,还没你住的?刘好小声说,房产证已抵押出去了。杨倩嚷道,说了半天,你打算蹭白饭?
刘好忙说,没有。
杨倩吼了一声扑过去,在刘好的身上、脸上抓挠着。像是大河决了口一样,不堪入耳的话咆哮着卷过来,你个骗子你个流氓你个恶棍你个王八养的不得好死的东西老娘脱也脱了看也让你看了现在冒出这么一句屁话想拜拜没门你给老娘精神损失费……
好刘一边招架一边躲,脸上还是被杨倩抓破了。刘好明白解释已经没用了,他狠狠一推,杨倩倒在地上。刘好急忙逃出来。
那天,我回到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屋内一片狼藉,如遭冰雹袭击过的庄稼地。电视机被砸碎了,玻璃碎片满地都是。那几把椅子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像是刚从战场上逃出来。而沙发四脚朝天,浑身上下被划满了大口子。我连喊了几声,没人应。我被恐惧攫住,想刘好肯定是被人绑架了。我带了门往外冲,我想去报案。在楼下撞见了刘好。刘好的胳膊上吊着绷带,脸上趴着几片瘀青,嘴还有些肿。我忙问,他们把你放了?刘好似乎怕我瞧见他的脸,一边大步走,一边心不在焉地说,谁放了我?发癔症了吧?我跟在刘好身后,你没报警吗?你怎么不报警?这句话锉了刘好一下,他回过头,恶狠狠地说,报什么警?你吃了几天干饭?
刘好不想让我知道,可我还是知道了。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
刘好从杨倩家逃出来,没敢去车站,直接往家里奔。刘好的脸被抓破了,这模样没法见人。那点儿伤不算什么,刘好是心里痛。刘好把婚介所的大门都踏破了,才从大海里捞了这么一根针,却落了个如此结果。杨倩说话慢声细语,凶起来却像一头狮子。她不就是脱了次衣服吗,刘好既没摸,也没碰,况且也是她自己主动脱的,她倒怪起他来了。和这样的女人告吹也好,不然,她得把他的骨头咬成渣子。没人逼刘好卖房子了,刘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如果没碰上陈红,那天的事也许是另外一个结果。可刘好在回去的路上看见了陈红。陈红站在马路边,正等着搭公交车。刘好在陈红身边停住,问陈红去哪儿。陈红迸溅出几许惊喜,触见刘好脸上的伤,她的目光停留了一下就扫过去了。陈红说她正要找刘好,刘好以为她是还钱的,噢了一声。陈红说她想去刘好家认个门,以后有事好找他。刘好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绝她。陈红瞧出来了,说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刘好见陈红一脸的失望,忙说,你上车吧。
刘好把陈红带到了家里。若是往常,刘好肯定愿意带她回来,这个屋子太缺少女人味了。可现在,刘好情绪不好,他想早早把陈红打发走。陈红在屋里转了一圈,问,嫂子呢?刘好说跟人跑了。陈红怔了一下,不知如何接话。刘好说这话时平平淡淡,像是自己身上掉了块泥巴,陈红的目光便有些怪。陈红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孩子呢?刘好说,我没孩子。陈红突然说,我给你做顿饭吧 。刘好说,不用,不用,现在也不饿。陈红说,怕我下毒啊,不由分说干了起来。
杨倩带着两个青皮叫开门时,陈红刚把饭做好。
刘好没想到杨倩竟然追到了家里。一瞧杨倩的架式,明白她来闹事了。刘好不想让陈红知道,对杨倩说,咱俩的事,咱俩单独解决。杨倩本来有气,此时瞧见系着围裙的陈红,脸上的肉都要跳起来了。她指着刘好的鼻子说,你他妈脚踩两只船,一个开破三轮的,竟然玩到老娘头上。一个青皮说,姐,跟他罗唆啥?杨倩说,不是你,老娘早就嫁人了,你赔老娘的精神损失费。刘好说,你嘴巴干净点儿,凭什么我给你精神损失费,我还损失了呢,我跟谁要?杨倩哼了一声,你爱跟谁要我不管,老娘的,你是赔定了。刘好说,有你这么不讲理的吗?杨倩问,怎么?不肯出血?刘好说,我根本就没血。另一青皮骂了一句,今天非让你出点儿,便扑过来。刘好和两个青皮干了起来,屋内一片叮当声。杨倩没闲着,抓起什么摔什么,陈红拦了她一下,她便将怒气撒到陈红身上。陈红身子单薄,哪里是杨倩的对手?几下便被杨倩弄倒了。刘好喝道,没她相干,放开她。他将两青皮摔开,扑过去护住陈红。刘好此举越发激怒了杨倩和青皮,拳头雨点似地落下来。刘好不敢动,他一动拳头就会落到陈红身上。陈红是无辜的,刘好不能让陈红白白挨打。刘好像一棵遭飓风摧残的白杨,尽管枝叶七零八落,树干依然坚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