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空气一团挨着一团,几个人的脸都挤成了青白色,唯有马豁子神态自若,一副吃定众人的样子。又粗又长的雪茄从他嘴里伸出来,翘着个大尾巴。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屋顶吊着一盏一百瓦的灯泡,杨来喜脑门上的汗吱吱响。
杨来喜在郝富下手。郝富是为马豁子开宝的,此时那块红绸布就在他手上攥着。杨来喜悄悄踩了踩郝富的脚尖,郝富往边上挪了挪,扫视一圈,问,谁还下?杨来喜又踩了郝富一下,郝富冲杨来喜一笑,来喜,你下不下?杨来喜骂声娘,将最后的五十块钱押上去。
郝富慢慢抖开红绸布。
又是一。
从杨来喜进来,郝富就一直掏一。杨来喜没遇过这种掏宝方法,他暗骂一句,顿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一直蹲在墙角的老皮匠知道了结果,颤颤地站起来。杨来喜不让老皮匠来,可老皮匠把自己辛辛苦苦攒的一千块钱放进杨来喜手心后,怎么也不踏实。老皮匠死活要来,进了屋却不敢看,自始至终在墙角蹲着。
老皮匠红红的眼睛盯着桌面,问,输?……了!
没人回答他。
老皮匠突然揪了杨来喜的衣领,你不是说肯定赢吗?你赔我的钱!杨来喜瘦长的身子虾一样弯了,众目睽睽之下,又觉脸上挂不住。杨来喜甩开老皮匠,愤愤地骂,一千块钱,你真他妈丢人,我赔你。
老皮匠蹲在地上,哽哽咽咽地哭起来,那是我闺女的学费呀。
杨来喜尴尬极了。老皮匠的小闺女考上了大学,通知书上写着三千学费,老皮匠手里只有一千块钱。老皮匠借钱借得鞋都烂了,也没借到一分。他借到杨来喜头上,杨来喜也没钱,但杨来喜提出可以为老皮匠的闺女赢个学费。老皮匠犹豫不决,杨来喜就给他打气,荞荞是咋来的?还不是我赢的?老皮匠被杨来喜说动了心,他抱着十二分的希望,没想到杨来喜把一千块钱输了个精光。
马豁子拍了拍老皮匠。老皮匠抬起头时,马豁子将那一千块钱戳到他眼皮底下。
老皮匠疑惑不解地望着马豁子。
马豁子说,阎王爷不宰割蛋钱,拿着吧。马豁子的嗓音总是嘶哑着,听起来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老皮匠想要拒绝,他的手却将钱攥紧了。
老皮匠走到门口,马豁子喊住他。老皮匠说,咋?后悔了?
马豁子笑笑,还缺多少?
老皮匠说,两千。
马豁子又点出两千块钱,说,考个大学不容易。
老皮匠疑疑惑惑地说,你不是玩我吧。
马豁子说,这两千是借给你的,你给我打个条子。
老皮匠看看杨来喜,杨来喜的脸很难堪地耷拉着。老皮匠抖抖擞擞地写了张借条,低头出去了。
马豁子问杨来喜玩不玩了。马豁子的脸上含着笑,杨来喜被狠狠扎了一下。杨来喜说不玩了,拍拍手走出去。
杨来喜走到墙角撒尿,这泡尿已憋了很长时间。裤带打死结,怎么也解不开。杨来喜今年三十六岁,荞荞给他缝了一条红裤带。杨来喜是不信这玩艺的,可荞荞非让他扎。越急越解不开,杨来喜生气地想,避什么邪呢,手臭得像掏了厕所。最终没解开,杨来喜将它扯断了。杨来喜尿了足足三分钟,干打垒墙被冲出一条深深的壕沟。
杨来喜把断裤带揉做一团,远远地扔出去,又折回屋子。屋里已换了宝局,麻将牌哗啦哗啦响。
马豁子咦了一声,没走?抛给杨来喜一支雪茄。杨来喜没抽,将烟夹在耳朵上。马豁子的雪茄烟又冲又硬,杨来喜得分两次抽。
杨来喜说,再赌几场怎样?
马豁子说,行啊。
杨来喜说,借我一千块钱。
马豁子像是没听明白,脸上的肌肉整个向上挑起来。杨来喜细长细长的,马豁子则魁梧得像一尊塔,两人凑一块儿,样子显得挺滑稽。
马豁子问,跟我借钱?
杨来喜说,这些人就你有钱。
马豁子爆出一串朗笑,你开什么玩笑?我借给你钱,让你和我赌?
杨来喜说,我十四岁就干这个,栽在你手上,憋气。
马豁子挑衅地说,再输了呢?
杨来喜说,你说吧,你说咋就咋。杨来喜一副豁出去的架势,整个儿绷成了竹竿。
马豁子说,把荞荞借我三个月。
杨来喜的眼球一下硬了,他揪住马豁子骂,你他妈的谁的便宜也想占?
郝富竖在两人中间,劝,来喜,别上火。
杨来喜说,去你妈的,吃里扒外的东西。
马豁子轻轻一拨,杨来喜的手就缩了回去。马豁子淡淡一笑,我不过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马豁子吆喝众人继续玩牌。
杨来喜突然说,就依你。
马豁子怔住了。
郝富拽了杨来喜一下,你脑袋没发烧吧?
杨来喜直视着马豁子,怎么?不敢?
马豁子醒过神,说,操,你都敢,我怕啥?
杨来喜伸出手,拿钱!
马豁子挡回去,别急,先写协议。
杨来喜脑门上的青筋一根根弹起来,他说,一千块钱用三个月,你的心也太黑了吧。
马豁子说,我只让她洗衣服做饭,当然,站里的活她也得干。
杨来喜松了口气,他说,你别得意太早了。
马豁子从怀里抽出一张纸,几下便将协议写好。杨来喜接过来看了一遍,他识字不多,好些字不认得。杨来喜用眼角扫了扫郝富,然后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杨来喜放弃了让郝富读的念头。郝富初中毕业,能把报纸横过来读。
再赌时,杨来喜要求换掉郝富。可几场下来,杨来喜的脸就绿了。杨来喜还要借钱,马豁子说,算了,这玩艺哪有个够?我得回去了。
杨来喜说,好,你会算计。
马豁子伸进内衣的手顿住了,他看了杨来喜几眼,又将手抽出来。马豁子喜欢开玩笑,先前的话不过是说着玩的。杨来喜的神色使马豁子改变了主意。马豁子一本正经地说,别忘了把荞荞送过来。
杨来喜说,我说话算话,明天就送过去。又警告马豁子,你要是占她便宜,我就割了你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