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赶得急,又修改了一下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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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赶不出来,奉上番外一篇,是关于夏祈年的,似乎有不少人想看,希望各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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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佑元年
身为太政宫总管,曲阑向来是从容的,虽还不到泰同崩顶于前面不改色的地步,但是,等闲事情是不会让他有焦急、紧张之类的表现的。不过,今天,他要面对的显然不是等闲事情,连几个稍有眼色的不入流内侍都看出,曲大总管正处于进退维谷的两难之地了。
看了看宫漏显示的时辰,又想了想皇帝的行程安排,曲阑接了尚仪的差使,捧着热手巾走近正在批阅奏章的皇帝。
“主子,您也看了一上午的奏章,歇会儿吧!”曲阑小心地趋奉,阳瞻熙的心情不错,随手就搁下笔,接过手巾擦了把脸,了然地问道:“有话就直说,你是老人了,朕这儿总有三分情面的!”
这是实话,从阳瞻熙出生,曲阑就是近身侍奉他的内侍之一,这么多年下来,几经风波,曲阑对这个主子一直是忠诚,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不离不弃,所以,阳瞻熙对他是格外优容,连重话都很少说,当然,曲阑自己也是懂得分寸的。
听了皇帝的话,曲阑笑了笑,却很勉强,显然是格外为难的事情,但是,一见皇帝沉静的脸色,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奴才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是,主子您交代过,到今儿也没改话儿,奴才不敢擅自作主……”
“瞧你紧张的!”阳瞻熙看着他的苦样儿,忍俊不禁,“朕怎么想不出什么事让你……”说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打住话头,不言语了。
曲阑却不能不说,接着话头就道:“主子明鉴,想来心里也是清楚的——今儿是贞王殿下的生忌……”
永宁贞王夏祈年……
曲阑实在拿不准这位主子对那位殿下到底是什么心思,以往每年的今天与那位殿下的忌辰,阳瞻熙都是必去祭拜的,但是,谁都知道那位殿下对先帝的重要,如今,阳瞻熙已经登基,还会不会去,他可拿不准,但是,阳瞻熙以前又吩咐过,这两个日子必须准备祭拜用品,登基之后也没改过,曲阑实在拿不准。
阳瞻熙半晌没有言语,手缓缓地在已经凉下来的手巾上摩挲,曲阑屏息凝神,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去准备吧!永宁贞王……总是朕的太傅!”阳瞻熙缓缓地开口,面沉如水。
夏祈年……
阳瞻熙告诉自己,他刚刚登基,朝中重臣七CD是永宁贞王的人,剩下的没有受过提携也奉其若神明,而且,自己素来在那人面前执弟子礼,若是刚登基便改了态度,朝中定有非议,还有……
是的!他不能不去!
绝对不是他想去!!!
皇帝銮驾往先帝的茂陵而去,进了陵门,却没有进主殿,而是往东北方向而去。先帝亲裁茂陵的规制,整座帝陵只有一个臣下陪葬,便是永宁贞王的园寝。即使德敬长公主呈上夏祈年的遗表,请归葬江华,也被先帝破例驳回,德敬长公主也因此被先帝禁闭宗人府,错过了夫君的丧礼。
銮驾停下,曲阑正要请皇帝出来,却被亲信碰了一下,顺势看去,园寝的门外正停着一辆四凤五色安车,不由一愣。
五色安车是中宫专用的,但是,永宁贞王的丧礼之后,先帝似乎是心有歉意,特赦德敬长公主用五色安车,凤饰用四,以与中宫别。
曲阑不敢耽搁,连忙到皇帝銮驾旁禀报:“陛下,德敬大长公主在园中。”
阳瞻熙没有回答,不过,仍然步下銮驾。进了园寝正门,果然有公主仪卫在,他没有理会,径自进了祭殿。
德敬大长公主,文宗皇帝的嫡女,先帝最亲近的皇妹,阳瞻熙也曾由其抚育过一段时间,因此倍受尊崇,阳瞻熙即位之后,晋封长公主为大长公主,第一个便是这位姑姑。而她还有一个身份,便是永宁贞王夏祈年的结发妻子。
祭殿中,德敬大长公主沉默立在案前,阳瞻熙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弱不禁风的姿态令他叹息:“姑姑!”
阳瞻熙看着姑姑转身,看见她苍白的面容与黑色披风下的一身素服,听到那个向来如清泉的声音平淡地说着:“我还以为陛下不会来了!”
那份平淡刺痛了阳瞻熙,但是,他不得不说:“朕在先帝面前起过誓!”
他的父皇在临终前屏退所有人,要他起誓“尊崇永宁贞王一如从前,如有违背,失帝位、无善终!”在他起誓后,给了他最后一道谕旨——恢复他生母的后位。
他因此恢复了嫡皇子的身份!
他的即位也因此名正言顺!
阳瞻熙看得分明,他的姑姑因为他的话颤抖了一下。
“是先帝要你告诉我的。”语气是肯定的。
阳瞻熙点头,心中充满了无力感,他实在不愿扮演这样的角色,毕竟,眼前的人曾经尽力维护过他。
德敬大长公主笑了一下:“陛下不必如此!先帝向来是心想事成的!我……从来争不过!”
“父皇也要朕照顾您的!”阳瞻熙安慰她,却也是实话。
德敬大长公主轻笑,笑容中满是嘲讽:“自然!得偿所愿之后,他从不吝啬怜悯。”
“姑姑!”阳瞻熙不知该如何说,只能皱眉唤道。
“陛下,看在三年抚育的情份上,请您答应臣妾一件事!”德敬大长公主敛起答容,正色请求,甚至要跪下。
阳瞻熙连忙扶住,不愿受这一拜。他的母后被废,随即就被赐死,那段时间,他的处境艰难,只有五岁的他根本无力自保,是德敬长公主以膝下空虚为由,将他接到永宁王府抚育,三年后,他出阁开蒙,才再次回宫。
他也为难:“姑姑,帝陵规制是父皇钦定的!”
“我知道!”德敬大长公主挺直了身子,“夏祈年临终时对我说,即便他写那份遗表也没用,我坚持要他写,他便写了……仿佛哄小孩子!”
阳瞻熙当时在场,亲眼看着自己的父皇将那份奏表摔到姑姑面前,然后冷笑:“长公主好本事!”
他的父皇看似温和,但是治世手段却是公认的残酷,即使从未对内用过,也足以震慑朝野了,他实在不敢想像,那么柔弱的姑姑居然故意激怒父皇。
“他说,我是外人,插不进他们之间!也许!但是,我想看着!即使永远走不进去,我也想看着他!”阳瞻熙听见姑姑低切的喃语,那么无助,又那么坚定!
阳瞻熙不知道她口中的“他”到底是指谁,也不敢去弄明白,也许他的姑姑也明白真像才是可怕的,所以才如此含糊吧!
“陛下,我要一块福地,在那里!”德敬大长公主指向西边,“永西陵旁边的天素山。”
阳瞻熙无法拒绝,点头应允。
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德敬大长公主摇晃了一下,阳瞻熙连忙扶住,却听到姑姑说:“陛下,你恨他吗?”他一愣,低头见姑姑满目伤心地望着永宁贞王的牌位,明白“他”是指谁后,下意识地摇头,随即想到姑姑没有看着自己,沉吟了一下,还是肯定地回答:“朕不恨殿下!”
是的,他不恨夏祈年,即使夏祈年曾经极严苛地对待他,甚至用刻薄的言语羞侮过他,但是,他不能否认,夏祈年也的确是认认真真地尽着少傅的职责,认认真真地教他如何为人、如何处世、如何为君、如何治国!所有严苛、所有的刻薄、所有的羞侮都是针对他的表现,他辩不得,即使不是心悦诚服,也不能不承认是自己先没有做到最好。即使他的母亲是因其被废、被赐死,他也说不出恨字。
“可是,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阳瞻熙听着姑姑越来越低的声音,感觉得到有温热的泪滴落在他的手背,炙到了他的心。
每一句的“我恨他”响在他的耳中,每一句的“我爱他”响在他的心里。
都说帝王必须无情,在他看来,即便不是帝王,沾了情字也有是将自己逼到万丈悬崖的边上,随时可能粉身碎骨,而这结果半点不由自己!
看过这三个人的纠缠,他生生世世都不愿沾情字了!
好久之后,德敬大长公主站直了身子,一派娴雅,除了通红的眼睛半点看不出方才的激动。
“陛下,请您记住您说的话!您不恨他,所以,请善待他!”停顿了一下,德敬大长公主苦涩地微笑,“这是阳氏欠他的!”
阳瞻熙知道,阳氏欠着永宁贞王的很多很多——健康、子嗣……甚至是人生!因此,他点头了。
见他点头,德敬大长公主默然行礼,离开这里。在门口,她回头看了一下牌位,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那人一直认为在最初的最初,在他最疼的时候,是她的皇兄来到他的身边,却不知道,曾经有一个女孩看到一个陌生的男孩痛得流泪,将嘴唇咬破却一声不吭,她惊恐地将兄长拖来,然后躲在门外看着同样年幼的兄长抱着男孩,低声安慰。
到底是谁错过了谁?也许从一开始便注定了,她只能看着!
曲阑走了进来,见皇帝摆了一下手,连忙让宫人将祭品摆好,然后又退了出去,留下阳瞻熙一人在殿内。
点了香,默默地抚过牌位上的字,阳瞻熙苦笑:“太傅,那份遗表真的不是您的本意?算了,这是父皇想弄明白的事情,不是朕,您和他慢慢解释!”跟着又说了很多朝政的事情,真的像是弟子在向先生报告情况,直到日落时分,他才在宫人催促下离开,又祭拜了父皇才回宫。
光佑元年,德敬大长公主薨。
光佑三年,静康皇贵太妃薨。丧仪参后制,谥昭贤。
曾经的人们渐渐逝去,朝廷上的新面孔越来越多,有关那人的一切从故事变传说,一切都变得模糊,最后的最后,只有永宁贞王四个越来越清晰。
阳瞻熙却始终记得,到永宁王府的第一天,他被一个侍女从长公主的居处带到另一个房间里,见到了一个虚弱美丽的人儿,那人用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然后轻声询问:“恨我吗?”
他不明白,也就摇头了。
“是吗?”他的笑了,如春风拂过花丛,“废后可是恨死了本王,诅咒的声音到死方休呢!”
他还是摇头,却已明白废后是指母亲,想辩解,却感到一丝凉意划过颈间,随后便是姑姑的声音:“殿下,他是个孩子!”
冰凉的手指从颈间移到眼睫上,那个温和的声音很平静地道:“他的眼中有悲伤,德敬,他记得住,也就不是孩子!”
姑姑抱紧了他,他却抬手按住那只冰冷的手:“我不恨你!”
“是吗?本王等着看你会不会恨我!”那人收回手,闭上眼,姑姑迅速带他离开。
他不恨。最初是因为不懂得恨,后来懂了“恨”字,却也明白了,那人是永宁王,权倾天下,真要杀他,姑姑便不会出现。
无论对他的母亲有多少厌恶,那人始终只当他是皇子!不会多喜欢一分,也不会多厌恶一分!
——我不恨你!
无论多少年,他都会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