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淑媛就说了这些?”紫苏倚在软榻上,闭着眼睛问叶原秋。
“是的!”叶原秋沉稳地回答,赵全侍立在一旁,并没有出声。
“……没有了?”等了一会儿,紫苏才又出声。
叶原秋不知道该怎么说:“……娘娘……她们没有再说其它了!不过,燕州有一套很独的传讯手段……”
紫苏蓦地睁开眼,犀利地盯着她,但是,叶原秋只能摇头。以她当年的身份,还不够接触那些机密。
紫苏沉思着点头,这件事她倒是知道,只不过,燕州对那套手语看得极紧,夏氏自己也有一套特别的手法传讯,对此倒也没有太过志在必得,而且,即便知道,手语中的动作细巧,若非懂得的人亲眼看过,很难确知其中的讯息。
“你们说,晴淑媛到底说了些什么呢?”紫苏饶有兴致地问两人。
叶原秋看了赵全一眼,示意让他先说,赵全却皱着眉,视而不见,她只能开口:“奴婢认为,晴淑媛明面上说的那些未必不是真心话?燕州世族虽然不喜欢云成海,但是,十家世族彼此相依几百年,若是云家做出让步,他们未必一力对付云家。”
“比如说云沐雪愿意提携照顾燕州出身的宫妃?”紫苏微笑,对这个说法未置可否。
“是的!”叶原秋的脸色微红,对这个话题仍然觉得有些尴尬。
“赵全,你怎么看?”紫苏转而看向赵全,对赵全方才的小动作,她也看在眼底,因此,问得格外认真。
这种时候,其余宫人都在殿外,赵全倒没有什么顾虑,但是,他也心知,自己要说的内容是多么敏感,因此,他仍然环视了一下殿内,轻声禀报:“奴才认为,晴淑媛若是真有结盟的心思,就不应做下红萝的事情!”
“嗯!”紫苏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神色淡然。
“燕妃娘娘并不是愚蠢的人,对方的用心那么险恶,怎么还可能有结盟的诚意?”
紫苏微微扬眉:“结盟未必需要诚意!”
“奴才知道,但是,那样的结盟需要共同的利益!奴才看不出燕州世族之间还有多少共同的利益,即便有,只怕也没有多少人愿意与云氏分享……”说到这儿,赵全忽然住口,显然不想留下话柄。
紫苏没有追究,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赵全想说的话——云沐雪受宠,云家在燕州的利益便不会比别家损失得更多,得到的更不会比别家少一分,而未来,却一定会是云家的。
云沐雪未免太顺利——宠妃与有身孕的宠妃完全是两个概念!
赵全欲言又止,却不敢隐瞒,那矛盾的神情连叶原秋都觉惊讶,紫苏自然不会错过,轻点了一下头:“还有什么?”
“与齐家长老接触的人,奴才命人打听了……是燕州来的人,用的物品上有云家的标识。”赵全一口气说完,便连忙低头,看都不敢看紫苏。
叶原秋也不安地低头垂手,生怕被紫苏迁怒。
半晌,寂静的殿内才响起紫苏淡漠的一声:“是吗?”
赵全与叶原秋更加紧张了,但是,半晌,紫苏站起身,走向殿门,两人随侍跟上,却听紫苏淡淡地吩咐:“告诉齐相吧!”
赵全松了一口气,却又听紫苏跟着一句:“赐齐夫人一瓶和椒散,不必记档!”语气平直,不带半分情绪。
赵全被吓了一跳,半天才吐出一个“是!”,紫苏却早已离开,不见踪影了。
和椒散,只是一种性温效平的补药,没什么特别效果,但是,后宫承宠前多会服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说这剂补方有助受孕!
紫苏的意思明确得很,赵全也因此感到恐惧——釜底抽薪啊!因此,他的主子可以对自己如此残酷!
不必记档!——赵全直接抽去太医院中的记录,重写一份,再放进去!
挑了大朝会的日子,赵全才出宫去了齐府。
夏茵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满是压抑的情绪,却微笑着接待赵全,赵全也保持着应有恭敬,奉上封好的礼盒,便立退离开。
至于夏茵的反应,赵全根本没敢去想。
打开礼盒,看到那支形态优美的瓷瓶,夏茵不自觉地颤栗了一下,缓缓伸手拿起那只瓷瓶,瓷瓶下放着一张两指宽的纸条,上面赫然是“和椒散”三个字!
夏茵立时愣住了。
大朝会结束,阳玄颢便匆忙去了景昌宫,最近一段时间,云沐雪不知为何,孕吐很严重,他心里牵挂不下,便日日亲探,不多时便派人问候一番,直到云沐雪自己受不了,才停止。
云沐雪今天却好些了,悠闲地躲在榻上,用着点心。
“今天好些了?”阳玄颢没让人通传,轻轻走进去,笑着问道。
云沐雪慵懒地坐起,仍苦着脸:“还是吃不下,只能用这些点心抵抵!”
“太医怎么说?”阳玄颢坐到她身旁,拥着她安抚着询问。
“还不是那些话?”云沐雪撅着嘴,不太高兴,但是,仍然靠进皇帝的怀里,回抱着他。
阳玄颢摸摸她的头:“知道你辛苦了!爱卿!”
云沐雪一下子脸红,推开他:“别乱说话!”
阳玄颢不由轻笑,握着她的手不肯放。
拉扯了半天,云沐雪挣不开,只能靠着他身旁坐着,由他喂自己喝水,很温暖的气氛,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家常,一会儿之后,云沐雪忽然想到:“最近都没有去慈和宫请安呢!”十分过意不去的神色。
阳玄颢倒没在意:“没关系的!不是母后让你与皇后都不必去请安了吗?再说,母后其实不喜欢太热闹的气氛!”
“是啊!我看太后娘娘总是很娴静的样子!那些太妃们热衷的游戏也不玩,似乎不是看书就是在做书画呢!”云沐雪一副很向往的样子。
阳玄颢轻敲她的额头:“你当母后与你一样,总喜欢玩啊?”云沐雪对游戏的点子可谓层出不穷,连紫苏都夸过她。
“那太后娘娘喜欢什么啊?除了永宁王妃与谢相的夫人,我看娘娘也不常见外人!齐相与谢相倒是会入宫,不过也少有!不是说后宫不能干政吗?怎么可以见朝臣呢?”云沐雪咬了一口阳玄颢递过来的点心,状似无意地道。
阳玄颢微微一僵,不着痕迹地一语带过:“母后娘娘的心思哪是做儿子的能揣测的!再说,齐相与谢相不仅是朝臣,也是母后的亲戚!”
“可是,谢相连长和宫都少去!”云沐雪一副故意挑衅的模样,让阳玄颢忍不住笑了。
是的,和云沐雪说话很有意思,阳玄颢觉得很放松,这也是云沐雪需要的。
后宫中的美人太多,皇帝凭什么要钟情于某一人?必须有着能够吸引皇帝的个性,谢纹的沉静、尹韫欢的冷傲、婉妃的淡泊都是特别的,也符合她们的身份,云沐雪能有的选择不多,从燕州一路到京城,云沐雪才拿定主意,恰到好处的天真娇气绝对可以吸引阳玄颢的目光,因为,自出生便高贵无匹的天子很少能接触到源自本心的性情,而来自边疆的她,用兵再厉害,仍应保有几分赤子之心。
“你啊!——”阳玄颢揽过她的肩,无奈地笑道,“皇后与谢相……他们之间有些事,谢相不想与皇后见面难受,自然少去了!你就不必深究了!至于母后喜欢什么?”阳玄颢有些不好意思,“……朕也不清楚,母后常说上行下效,天子偶用一物,奉行者即为定例,因此,天子不能有特别喜好的事或物!不仅是天子,上位者皆如此!……所以,母后从未表露过她喜欢什么!”
云沐雪愕然,她从未想过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别说云氏宗主,便是云家中稍有权势的人,那个不是拼命搜寻自己喜欢的东西,东山珍品之所以珍贵,不就是因为喜欢的人太多了吗?
有权有钱有势,为什么不满足自己的喜好与***?否则,那些权钱势又要来何用?
这就是朝廷与燕州的区别吗?
云沐雪暗暗深省,面上却在愕然之后,惋惜地道:“本来想好好讨好一下太后娘娘呢!”
“嗯?”阳玄颢不解,却见云沐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上次的事情,再加上这次事情,无论我清白与否,太后娘娘恐不会喜欢一个早有牵涉进是非的后宫的!”
阳玄颢摇头,给她泼了盆冷水:“能改变母后娘娘心思的人少之又少!讨好是没有用的!朕都不一定能做到!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
“那谁能帮我让太后娘娘对我改观啊?”云沐雪急切地问道。
阳玄颢失笑,沉吟了一会儿,道:“宫里嘛……母后身边的赵公公与叶尚宫!”
云沐雪沉默了,不必问这两人会不会帮她,单是皇帝如此肯定地说出仅此二人,便知道太后的戒心有多重了。
云沐雪忽然觉得沉浸在权力的世界中并不是什么好事,相比之下,她曾经热衷的军营简直可爱得如同梦境。
离开景昌宫,阳玄颢若有所思地坐上御撵,想回头,却终究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景昌宫的宫门。
云沐雪在皇帝离开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走钢丝的压力是无法想像的。
燕州的环境相对艰苦,也相对单纯,因此,最初晴淑媛将太后的讯息透露给云沐雪时,云沐雪并不敢相信,但是,现在,她相信至少七成把握,那是真的。
确认又如何呢?
云沐雪隐隐觉得头痛,既然连风家都能知道这个消息,京中那些世族名门没有道理不知道,但是,云沐雪能感觉得出,所有人对此都有保持着缄默,甚至于,连太后的权威都没有受到一丝置疑!
不管是因为紫苏的手段太厉害,还是因为这件事远不似她们所认为的重要,至少,云沐雪可以肯定,这不是一件可以碰触的事情!
更何况,云沐雪从方才阳玄颢谈论太后时不愿提及齐朗的表现中知道,阳玄颢对于这件事也是相当忌讳的!
忌讳!——云沐雪知道那是皇帝的忌讳,就是说,一旦提及,当事人未必倒霉,提及的人肯定倒霉!就看方才,她已经很漫不经心地离题万里了,阳玄颢仍然敏感得察觉到了她的本意!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那一瞬间的冷淡与僵硬已经说明皇帝对此没有多少宽容!
云沐雪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份忌讳是因为太后,还是因为齐相?
云沐雪记得以前阳玄颢谈论齐朗时都称之为“太傅”,而不是简单而更有君臣之别的“齐相”!
如果是后者,就意味着无论如何,阳玄颢总会认可齐朗的决定,对她的打算,困难就更大了。
阳玄颢没有赵全那样的下属,但是,身为皇帝,对手下重臣保持一定的关注是应该的,更何况,元宁皇朝对情报素来有重视的传统。因此,云沐雪有一点没有料到——阳玄颢之所以如此敏感,很关键的一点就是,今天早上,他刚看到关于齐家的报告。
大朝会形同仪式,阳玄颢大部分的脑筋都用在是否要为此召见齐朗上了,因此,才会对她的话那么敏感,只不过云沐雪的话确实不着边际,阳玄颢才硬压着自己没有深想。
回到钦明殿,想了又想,阳玄颢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此事,毕竟,报告上也说明,有来历不明者参与此事,他多少能猜到,事情不那么简单。
齐朗却没有那想思考的时间。夏茵直接命人将那只礼盒放到他的书房,然后淡漠地在书房外等着,齐朗不可能让妻子在书房外与他说话,自然让她跟了进来,看到桌上东西,也就问了一声:“什么东西?”
“宫里赐的!”夏茵径自回答,并示意下人退下。
齐朗略带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皱眉打量了一下,却没碰:“你打开过了?”
“是!”夏茵依旧平静地回答。
“是什么?”齐朗没有走到书桌前坐下,而是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和椒散!”夏茵咬了咬唇,冷冷地回答。
只看齐朗霍地大变的脸色,夏茵便笑了。
若是听到这个名字,齐朗还不明白意思,他就与紫苏白认识这么多年了!但是,脸色大变后,齐朗却很快平静下来,反问了一个问题:“你不会已经服用了吧?”
夏茵摇头,脸色有些发白,那位太后赐正气东西,她还没有放心到随意用的地步。
“谁送来的?”齐朗示意妻子坐下。
夏茵却没有坐下,有些怔忡地道:“赵公公!”
齐朗想了想,扬声唤人:“来人!”
“大人?”
“把盒子里的东西处理了!瓶子什么的都留下!”齐朗指了一下书桌上的礼盒,心腹明白地拿了东西退下。
齐朗前几天已经收到紫苏的告知,知道发生了什么,收到这份礼物,虽然难免惊讶,倒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只不过,如何做,他仍在犹豫。
紫苏是提醒他何种方式最好,但是,这并不代表,齐朗一定会照做。
看了看仍然站着的妻子,齐朗指了一下身边位置:“坐!”
夏茵这才坐下,却因为齐朗淡漠的神色而感到紧张,在湖州时,她见过齐朗处置宗族事务的冷漠,看似温和的丈夫其实也有着根本不容置疑的强硬手段,因此,夏茵对齐朗总是隐约有一种恐惧感。
“长老是不是也给你写信了?”齐朗放缓了语气,因为此事与夏茵有关系,却不能怪她。
“是的!”夏茵为此有此难堪。
齐朗抚过冷硬的黄梨木,淡淡地道:“如果你仍然不想我进房,那么,有何意见?”夏茵在知道女儿的婚事无可挽回后,便拒绝让齐朗进入寝室,齐朗没有争执,但是,在齐府内,这不算秘密。
夏茵的手一下子攥紧,指尖刺破了掌心,但是,她只想笑——他的丈夫用这种语气与自己谈论闺门之内的事情!如何不可笑?
“那么,你是希望抚养幼子,还是,只维持礼法上的关系?”齐朗见她不语,便再次开口,却见夏茵猛地站起,一字一字地反问:“你真的不在乎没有自己的子嗣吗?”
齐朗的话再清楚不过的说明,他更愿意过继一个孩子到嫡系,而不是纳妾。
齐朗轻笑:“我应该在乎吗?更何况,已经有书莞了!”即使有自己的儿子,齐朗也未必一定会让他继承家门,世族宗主的位置并不是血统尊崇就可以的。
夏茵却笑了,掌心的痛直逼心头,她很温和地道:“不!夫君,妾身还是尽齐氏主母的义务比较好!免得齐氏长老让你休妻,那样会引出更大的麻烦!”
齐朗再次皱眉:“谁告诉你的?”休妻?长老不可能对夏茵说这件事!
夏茵优雅地行礼:“夫君大人,妾身同样有一些很好的朋友!”
“是吗?”齐朗沉吟了一下,却没有再追问。
这件事就此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