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雾蒙蒙的一片,下着雨,少年伸出手掌,雨水划过指间。
冰凉...。
少年的名字叫禹桑,姓是少年父亲给的,名是他母亲给的,很平常,只是给他姓名的人已经不在了。
雨水继续划过手指,少年的手指有些纤细,面色也有些肌黄,也许是是身体比较瘦弱的关系,看上去并不怎么朝气。
“禹桑...禹桑...要走了,快点。”一个老迈的声音,喊着少年的名字,那是寨中唯一的巫医,救过很多人,在寨中很受人尊敬。
禹桑背起了身旁的竹篓,竹篓里装满了药草,很重,因为混杂了太多的雨水,抖了抖,似乎轻了一些。
一行人,行走在丛林之间。
有数个少年,和禹桑一样都背着竹篓,竹篓里都摆放着药草,那些少年并不奇怪这个常常在雨中发愣的少年。
禹桑有些木讷,跟在队伍的最后方,低着头,很少说话。
路很不好走,丛林间坑坑洼洼,雨继续在下,道路也很滑。
还有很久才能到寨子,领头的是巫医,年岁已经很大,可是没有办法,只能出来采药,有些药只有他才认得。
药草不够用,食物也不够用,活着的壮年都去打猎了,只有一些少年跟了出来。
两个个月前,寨子遭到了攻击,食物被抢了很多,受伤的人也很多,死了很多人,禹桑的父母也死了,禹桑不在村中,跟巫医一起在丛林中采药,所以禹桑没有死。
只是回到寨中的时候,他远远看到了那场屠杀,那是一个个野蛮的强盗,挥舞着大刀,劈砍着一个又一个他熟悉的人。
距离还很远,禹桑想冲上去,可是被老巫医一把按住死死的压在地上,捂住嘴,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他看到了,那些人在点火,着火的地方有很多,他家的方向,也在着火,禹桑在拼命的挣扎。
等那些人走后,老巫医松开手,禹桑急忙的赶回了寨子,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家没有了可以再建,只是人死了再也活不过来,那是一片废墟,火还在烧,禹桑很疯狂,冲进废墟就要扒开那些还在燃烧的木头,火很烫,也很疼,手被烧伤的很严重,禹桑不管。
禹桑看到一只手,被烧灼的漆黑,他认识那只手,他母亲的手,焦黑的手紧紧的抓住另一个人的手。
禹桑变的更疯狂,他的心在流血,他的眼也在流血。
禹桑睁开了眼睛,他不记得了,只知道他昏了过去,他似乎忘记了什么,只知道他的父亲,母亲没有了,似乎是很遥远的事,连相貌都记不清了,所以他感受不到什么是悲伤,只是心口很痛,说不出的痛。
身上烧的很严重,足足养了一个多月才好些,禹桑变的木讷起来,那曾经是一个很受人喜爱的活泼少年。
丛林间,他们走的很快,禹桑有些很不上,老巫医很喜欢禹桑,打算将他的医术全部传给禹桑,好让他以后成为巫医,这样日子会更好过一些。
天色已经不晚了,可是巫医还是找了借口让队伍停了下来,雨依然在下,没有雷声,只是细雨。
运气很好,有一片大芭树,可以躲雨。
巫医看了看,没有看见禹桑,可是他知道禹桑就在附近。
距离队伍不远,禹桑看向天,灰蒙蒙,这让他感觉很好,很舒坦,伸出的手掌有些瘦小,但是瘦小的手掌上满是疤痕,那是被烧伤留下的,伤早已好了,可是禹桑手掌依然很疼,火辣辣的疼,只是这冰凉的雨水好像能让他好受一些。
队伍又开始前行,再不走天就会彻底的黑下来,在这丛林中,很危险。
丛林开始开阔起来,远远的就看见一座不大的寨子。
领头的巫医终于松了一口气,到家了。
巫医带着一群少年走向了屋子,那是巫医的屋子,里面味道很难闻,各种各样的草药都堆积在里面,少年们听从巫医的吩咐放下竹篓,都开始渐渐的离去。
禹桑被留了下来,他没有家,现在只能住在巫医这里,老巫医叫逹木,没人敢这么叫,因为岁数太大,在寨子中的威望也太高。
老巫医,将药材整理好,有些是要捣碎,有些是要晒干磨成粉的,都要尽快分开,不然会走了药性。
禹桑在捣药,药杵很重,这些活老巫医已经做不动了,只有禹桑来,只是禹桑干的也很吃力。
晚饭吃的很晚,禹桑分到了一大块肉,这是老巫医给他的,说年纪大了已经吃不动肉了。
只是禹桑咬了一口就发现,肉被煮的很烂,吃起来狠容易,吃了一口,看了一眼年迈的老巫医,禹桑有些吃不下去。
老巫医一眼就出了禹桑的心思,侧过饭碗让禹桑看了一眼,有肉,只是比禹桑那块要小了很多。
老巫医摸了摸禹桑的头。
“吃吧,吃饱些才有力气。”
禹桑低着头不说话,又吃了一口,寨里的饭食很简单,大多都是煮,所有肉没有什么味道,反而有些腥。
禹桑吃的很香,这些日子就没怎么好好吃过饭,所以这是他吃的最香的一顿饭。
雨天柴火潮湿,所以夜晚只能点灯,只是寨子里灯油很少,所以这油很珍贵,只有巫医这里有。
熄灯很早,能白天干活尽量在白天干。
房间不大,床铺也不大,禹桑跟老巫医挤在一张床上。
禹桑很瘦小,老巫医也很瘦,所以不大的床铺上并不显得拥挤,禹桑睡的很香,老巫医挪了挪身子,让出了一些地方,可以让禹桑睡的更舒坦些。
夜晚的天在下雨,在禹桑的梦中也在下雨,只是禹桑变的高大了许多,赤着身子,站在雨中,脚下是一片海,看不见尽头。
禹桑并不觉得奇怪,这些天他经常做这样的梦,他踩着海水前行,知道那个方向有一个人,一个面容模糊的人,那个人没有心,也没有眼,整个胸膛都是一个大窟窿,黑漆漆的,从正面看,反面看都一样,禹桑将手伸进了那个人的胸膛,手没有从后背伸出来,仿佛什么都没有一样。
禹桑又看向了那个人的眼,黑漆漆黑洞洞,很可怕,盯着久了仿佛感觉那个人也在看着自己,渐渐的那双空洞的眼,那个空洞的胸膛流出了血,禹桑很害怕,想捂住那双眼睛,堵住那胸膛,只是他做不到,海水渐渐的被血染红,血还在流,海水已经变的腥红。
禹桑在跑,在向那些还未被染红的海水跑去,禹桑跑的很久,他不跑了,四周都是红色的海水,他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个胸口眼眸中流血的人,天似乎在哭泣,原本纯净的雨滴也变的腥红。
天在滴血,禹桑很害怕,可他知道这时候他会醒来,醒来,醒来,醒来....。
禹桑在等,等他自己醒来,只是禹桑没有醒来。
那天空依然在滴血,那个流血的人开始渐渐的动了起来,禹桑吓坏了,疯狂的跑了起来,那个没有心,也没有眼的的人,在追赶着禹桑,世界仿佛在变小,禹桑无论怎么逃都逃不掉,很累,可是禹桑很害怕,他只有跑,他希望赶紧醒来,渐渐的他看到一个人影,一个在奔跑的人,跟他一样疯狂的奔跑,渐渐的开始靠近了,天空的血雨渐渐的开始变大,血滴也很大,前方的人似乎停下了,看向了禹桑,也向禹桑跑来,禹桑看清楚了那个人,那是一个胸口和眼眸中流血的血人,就是那个一直在追逐他的人,禹桑转头就跑,只是他发现他跑不掉了,一双手伸出海面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脚,禹桑想掰开那双手,只是又一双手伸出海面将禹桑的双脚抓的更紧,那个空洞的血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禹桑害怕的闭上了眼。
静,很安静,禹桑缓缓的睁开的眼睛,那个空洞的血人就站在他的眼前,那双空洞的眼死死的看着禹桑,虽然没有眼,但是禹桑知道那人再看着他,禹桑想动推开那个胸眼空洞的血人,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动不了,双臂被一双血手死死的抓住,那双血一样的手渐渐的融入了禹桑的手臂,禹桑抬头再看向那个胸眼空洞的血人,他看清楚了那个血人的脸,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没有心,也没有眼。
血人一头撞向了禹桑的额头,不仅手臂,额头也开始渐渐的融入禹桑的身体。
禹桑努力的让自己醒来,醒来,醒来,醒来........。
那是一丝朦胧,禹桑满头大汗,床铺的汗湿一片,老巫医不在,雨没有停,急忙的爬起走出屋子,拿起屋檐下接水的瓦罐猛然就是大口的喝水,水很甘甜。
只是禹桑得手在颤抖,脚也在颤抖,喝饱之后,看着手中的瓦罐,里面有一丝倒影,那是禹桑的脸,只是那张脸没有了眼。
瓦罐摔落在地上,禹桑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很害怕,耳边依稀还有那血人最后的呼喊。
“你逃不掉。”
禹桑痴痴的看着摔成碎片的瓦罐。
寨子中似乎很嘈杂,老巫医慌忙的跑了过来,苍老的身体不知那来的力气,一把抱起瘫坐在地的禹桑,直接进去了草屋,禹桑还在痴痴的发愣。
在床铺下有一个地窖,并不算大,只能堪堪容下一人,和一些物件。
老巫医显得很紧张,一把将禹桑扔了进去,禹桑摔的很重,很疼,可是他还在想那个梦,实在太真切,实在太让他害怕。
老巫医盖上地窖的盖子,就是一块腐朽的木板。
“别出来,千万别出来。”这是老巫医的话,最后的话。
寨子中很不平静,又是那些强盗,壮年大多都出去打猎,没有多少人留下,都是些幼年妇孺,寨子中已经没有什么存粮,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他们抢的,所以男人们都放心的出去捕猎了。
在杀人,很多人,反抗的人都被杀了,强盗留下了妇孺幼童,也留下了一些少年,驱赶到寨子的空地上。
禹桑看着黑暗的四周,有些缓过神来,一丝亮光从腐朽木板缝隙间透入了地窖,禹桑抬头看去,很刺眼。
嘈杂的声音在房屋中响起,似乎是在搬动东西,很是野蛮,禹桑听出了端倪,想出去看看。
血,从木板缝隙中留下,正好滴在禹桑的手上,他本想去推开那木板,只是突然间他感受到,手很烫,犹如被火烧灼一样,他猛然的推开了木板,腐朽的木板发出咯吱的声音,禹桑探出了头,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苍老的脸。只有头,身体离的很远,禹桑不敢相信,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禹桑看着巫医,正好看见了巫医的眼,巫医的头颅眼睁的很大,也盯着禹桑。
禹桑仿佛失去了意识一般,呆住了,他感受不到那些粗野的强盗扯着他的头发将带拖拽到雨中,拖拽到妇孺的人群中。
中间的人群越来越多,到处都是死尸,禹桑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又看向身边,那是一个名叫木奎少年,他认识,幼童时跟自己一起嬉闹过,比起自己调皮了太多,只是那个木奎眼中充满了愤怒,那个少年动了,扑向了一个强盗,张口死死的要在那强盗腿上,都咬下一块肉来。
那强盗似乎很痛,一脚踢开少年,也一刀斩向了少年的脖颈,挥刀很猛,刀速很快,少年的脖子高高的飞起,喷洒的血液溅了禹桑一身,很烫,禹桑感受到那少年的血液很烫,只是那个强盗依然狠愤怒,杀了少年,刀没有停下,还在杀,本被留下的妇孺也在被杀,孩童跟少年们都被护拥到了中间,禹桑也是,只是那群强盗似乎被激怒了一般,不停的杀。
禹桑不敢相信,这是梦,是一个可怕的梦,还未醒来的梦,他渐渐从心里相信这就是梦,天空的雨渐渐变成了血色,他不愿去看,闭上了眼。
身旁的人不断死去,血液喷洒的到处都是,禹桑被染红了,被染的腥红,天空的雨水无法洗刷掉他身上的血液,怎么也洗刷不掉。
似乎渐渐的变得安静了起来,天空的雨还在下,只是下的更磅礴了一些。
人全死光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禹桑被踢了一脚,强盗似乎对这个木头一样的少年很感兴趣,扒光了少年的衣服,赤条条的扔在了血水中。
一脚一脚的提来踢去,似乎极为开心。
很疼,禹桑感受到钻心的疼,并非那些强盗的揉虐,只是因为他仿佛感受到这不是梦,这是现实,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都死了,他的阿妈,他的阿爸,还在最照顾他的巫医,那些曾经与他一起嬉闹的少年,都死了,没有一个活着。
心中想起了那一幕幕,那一个个人活着的人。
天渐渐的开始变了,刮起了大风,天空的乌云压的很低,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强盗们似乎对这个少年失去了折磨的趣味。
那是最初被咬掉肉的强盗,他一只手就抓起了禹桑的头,直接连带着身体都提了起来,双脚都离开了地面,很瘦弱,没有梦中那样的高大,也没用梦中那样的强壮,可是他们有着一样的脸,一样的眼。
一柄刀很快斩向了禹桑的头,刀锋割裂禹桑脸颊的瞬间.......。
禹桑睁开了眼,那是一双漆黑空洞的眼,别人看不见,可是禹桑自己却能看得见。
空中的雨滴停留在半空,不在下坠,透过雨滴的反射禹桑不仅看见了自己空洞的眼,也看到了自己的胸口,那是一个黑色的空洞,深邃,很深,看不见,漆黑无比,如同那梦中的自己。
强盗的手失去了力道,禹桑跌落在地上,所有人的都不动了。
空洞的眼看向了天空,那是一朵朵血云,天在滴血,地上全是尸体,被染的血红,房屋山林整个寨子都被血雨染红,空洞的眼看向了那些强盗,那是一个个恶魔,提着刀的恶魔。
禹桑死死的盯着这些恶魔,一眼不眨。
那为首的人,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所有的强盗都是如此,呆呆的站着,似乎和木头一样,渐渐,那为首的人开始融化,连着骨头衣甲一起融化,一丝不剩,所有的强盗似乎都有了反应,可是依然无法动弹,那空洞的眼看向了第二个恶魔,那个恶魔连着刀也一起融化,空洞的眼一个接一个看去,都融化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禹桑闭上了眼,他不愿再睁开,不愿再看这个世界,因为他已经没有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