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给江流活一段时间后,阿宓还是不放心每天都蹲在树上监视江流。
根据这几日表现来看,江流正在慢慢恢复神智,江婆婆高兴得合不拢嘴,每天逢人就说“我家就流哥儿说了几句话”之类的,只是她头上的黑气愈发重了,那是将死之人的表现。
这日还是在后院中,江婆婆发觉江流表现出更多意识之后,准备带着江流出门逛逛,只是刚想出去就迎面而来走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女子,穿着华丽,好像把所有能带的金银珠宝都带在了身上。
她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两个小厮,虽然没有打扮贵气,却高昂着头,好像跟着面前这女人就能不怕一切似的。
这女人正是江老爷娶的新夫人,江流的后娘,沈婉清。这名字如此娴淑秀气却跟她本人作风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沈婉清一见到江流,眼中就冒出恨恨的表情,她因为生不出儿子便将自家外甥过继到自己名下,可她知道这傻小子只要有一天在她的外甥就不能继承江家财产,所以她一直想弄死江流。只是一直有那个死老太婆在,好在今天江老爷出远门做生意去了,一两天回不来,沈婉清这才打算趁机弄死江流,过后就对外说江流是自己跌进池塘中淹死的,反正一个傻子谁也不会怀疑。
当然弄死江流之前得弄死江婆婆,沈婉清做了一个手势,两个小厮便上前来擒住了江婆婆。
江婆婆忙挣扎大叫:“沈婉清,你要干什么?流哥儿快跑啊!”然而江流却像被吓住了,呆呆看着前面。
沈婉清一声冷笑:“死到临头还嘴硬。小红,小春,少爷发疯了,你们快把少爷绑起来。”说完她身后两个婢女拿出了绳子向江流走来。
江流像终于意识到危险,开始往假山上跑,假山下就是池塘,沈婉清恨不得他掉下池塘死掉,面上却装作很着急的样子道:“小红小春,你们快点抓住少爷,别让他掉到水里了。”
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两个婢女对视一眼,追逐江流过程中准备将他推下池塘,却不知江流身子是如何灵敏地穿过两人,然后小红小春推到了对方,一起就掉进池塘中。
两人急得一边扑腾,一边哭喊:“夫人,救命!”
见状,沈婉清只得气道:“废物!”然后吩咐两个小厮放开江婆婆去救人。
江婆婆也没逃跑,只是看着江流竖起大拇指:“流哥儿真棒!”
江流咧嘴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
沈婉清看得更是生气,上前对着江婆婆就是一巴掌:“死老太婆!”
她这一巴掌极为用力,江婆婆又是老人家,禁不住打便头一歪,脚一软,往一边石头磕去。
在那危急的时刻,江流也顾不上装傻了,高喊一声:“婆婆!”急忙跑过去。
沈婉清看得一阵眯眼,气道:“好啊!原来是装傻!”
有一道身影更快,从墙上迅速窜下,正是那一直在监视江流的阿宓,她搂住了江婆婆,避免了悲剧。
只是沈婉清那一巴掌极为用力,将江婆婆半边脸都打肿了,指尖更是尖锐在脸上留下几道血痕,江婆婆的嘴角溢出一丝血,靠在阿宓怀里只剩下了半条命,却仍艰难地对着江流招手:“流哥儿,过来。”
江流慢慢地靠近,像是不敢相信,倏地,他止步,抬头看向沈婉清,那一道目光杀气凌重,实在不像一个少年人该有的目光。
沈婉清被看得心里一跳一跳,竟不敢再吭声。
江流恶狠狠地从牙中拼出一字:“滚!”他的眼神实在太过凶狠,像是要把她吃进肚子里。
沈婉清脚一软,竟然没敢招呼手下就一个人踉跄地跑开,其他几人见状也不敢多做停留急忙跑开。
江流这才向江婆婆走去,他屈膝下跪,任由江婆婆在他脑门上抚摸:“我家流哥儿终于长大了,长大了啊!”
江婆婆笑得十分开心,力气渐渐消散开来,最终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虽然没死,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江流告诉阿宓,沈婉清知道他不傻之后必定会派人来暗杀他,所以如今他必须带着江婆婆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他说过想江婆婆安然逝世的。
阿宓默然,在那扬州城外百里之处的竹林里幻化出一间小屋,当天江流和江婆婆就消失在了江家里,沈婉清后来找不见两人就对外宣布江流淹死了,假模假样的办起了丧事,且不论江老爷回来之后会如何,如今的江流只是在竹屋守着江婆婆最后的时间。
七日之后,江婆婆带着最后一抹微笑在竹屋逝世。
江流跪在床边,没有哭,没有笑,只是那样沉默的模样却令人看得更是心塞。
阿宓犹豫了几下,终是道:“人之生死乃是常情,你是一介残魂应当明白。”
江流终于发出“咯咯”的笑声,“是啊,我当然知道。”
他抬头看向阿宓,一如往常的笑脸,两颗小虎牙格外光洁:“当初,我答应过你,待江婆婆逝世之后就离开这身体,现在是时候了。”
他停了一下,嘴巴上扬得更厉害,眼里多了一分邪气的味道:“那么挖坑埋人的事就拜托你了。”
看他这样哪有半分悲伤的模样,阿宓又听见自己咯咯咬牙的声音,亏她以为他跟江婆婆相处了几天有了感情,不过也对,这样一个恶劣的家伙比君言聪明多了,应当不会犯傻。
“不过……”他又是道。
“有话快说。”阿宓差点气急败坏。
“把竹屋撤了吧,我想看最后一眼阳光。”
这样一句话竟让阿宓的所有怒气都消失了,她掩下眼,轻轻念起口诀,不一会这间幻化出来的竹屋就不见了。
只是竹子太过高大密集,遮住了头顶的阳光,只有星星点点的投影,却像晚上的星空一样美丽。
江流却是一点也不介意,平躺而下,他轻轻地闭上眼,呼吸均匀,像是在慢慢睡去。
阿宓以为他即将要离开的身体之后,倏地又见他睁开了眼,他咧着嘴,两颗虎牙闪闪发亮,还是那样张扬而邪气的笑容:“对了,一直忘了告诉你,我也是有名字的,我叫喻歌,怎样?是不是比君言的名字好听多了?”
他目光恳切地看着她,好像一个孩子想要得到大人的夸奖,她只得点了点头。
见状,他终于安心的闭上了眼,只是嘴巴还不甘心地喃喃:“君言那个家伙离开了好歹有个芷烟记得他来过,我离开谁会记得呢……”
他的语气轻了下去,只是在那一刹那,阿宓第一次毫无缘由地留下眼泪,她向着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哽咽着回应:“我记得啊,我会一直记得的,这个世上有个叫喻歌的人待过……”
只是那少年已沉睡去,无法再回答。他的两颗虎牙还留在外边,唇角微微向上,仿佛还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