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幻起声,口中断断续续的念道:“为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小小往前挪了一步,安慰道:“公主,我们至少知道,他是笑着走的,因他在走的最后一刻得到了你的尊重,杀手这一行,本是没有尊严可言的,可你却给了他尊严,是对他的成全。”萧幻双眼泛着莹莹的泪光,望了地上的刺客一眼,徐徐转身,不愿再看,道了声:“将他葬了吧。”
此时堂内观望的客人皆以散去,王清道:“公主先去驿馆歇息吧,我是这的父母官,这就交给我了。”小小想到方才她说道“表哥”,轻唤了声,萧幻转身道:“小小姐姐,今天你也受惊了,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姐姐——,这称乎到是改的真快,她竟将自己当成了姐姐,虽是短短几柱香的功夫,却俨然可以看出这位公主率真柔和的天性,举手投足之间的活泼与自然,言语之间的友好与和气,她应是深居宫中,为什么会来这里?
王清细细观察尸体,从身形到样貌,各种细节,一一记录,随后着人将其收敛。小小问道:“可有什么获得?”王清摇头道:“衣服是新的,而且他没有说话,无法判定他是从哪来的,从他左手上的茧来看,应当是长年抓缰绳所至,而右手茧子较深,是握刀所至,不会是普通的杀手,很有可能是训练有素的兵士。”
小小道:“他能够清楚的知道萧幻会来慕才馆,因此选在这个时候像趁人多之时,下手方便,可见是一路跟她而来的。大齐可没几人有这胆子敢刺杀公主,我想,关键还是从萧幻的身上入手吧。”
王清轻吐了口气,想不到本应当是红红火火的元宵,竟出现了这等事,又见小小在思索着什么,道:“天色已晚,我先送你回去吧。”小小回道:“不必了,你还得处理善后的事呢,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慢步来到湖边,这时节的柳色显然没有春时的生气,随风摇曳的是那不变的对于西子湖的守候。望着寂静苍穹的一轮圆月,不知怎的,眼眶溢出了些许泪水,一字一字道:“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月时,月与人依旧,不见故人颜,何处话新愁。”拂着已是没有绿意的柳絮,一滴泪水夺眶而出,悄然落下,落进了曾经相遇那一晚的时光里。
“小小。”一声轻柔之音萦绕而已,恍惚间,似回到了一年之前的夜里,他白衣胜雪,她长发袭肩,他一语流淌温馨:姑娘为何孤身于此。一切都那样熟悉,菲薄的光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情谊,心在触动,泪在转动。她砰然转身,见得那明净的脸庞,优雅而冷静,一双浓密眉毛下的双眼似乎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袭青绿锦袍,玄纹云袖,身如玉树,神采飞扬,她看着他,看着他双眸中的自己,两段时光交汇在这相遇的瞬间。他举起手,轻拂去小小眼角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
此时的复杂心境已催生了无尽的泪水,她想大声喊出,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可她终究没有开口。此时万籁无声,她轻靠在他的怀中,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暗淡无光,这位大齐朝堂之上的弄潮儿竟也润湿了眼眶,不仅是无言的爱,还有无言的愧,无言的思念。她含着泪道了声:“阮郁!”再也无法忍住哭泣之声,这一别之后的所有情思都融在这夜阑人静的湖畔,红尘相思,写尽红笺多少字……
二人行于湖畔,小小对阮郁说起萧幻公主的事,言语间流露出对她的欣赏之意,阮郁听后笑道:“我曾对她说起过你,当时她便嚷着想来这看看你,真想不到你们是以这种方式见面的。这个丫头呀,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秉性却是至善至诚。”小小道:“千里迢迢而来,不单是看我这么简单吧,她贵为萧鸾王爷之女,王爷怎会让她随意远行呢?”
阮郁若有所动,脚步放缓,答道:“你有所不知,近年来北魏与我大齐虽无战事,实际上却都是厉兵秣马,以待时机,前些日子探得,北魏欲与滇国(今云贵地区)结盟,以南北合围之势攻我大齐,只是滇国国王念及其国与我大齐向来修好,因而没有答应,但乱世最珍贵的就是钱财、人民和土地,滇国国王虽没答应,却也没有做的决绝,未避免今后难料之事,舅舅特建议将女儿萧幻嫁与滇国国王之子,希望以和亲安抚之。幻儿因不愿意自己的婚姻被政治摆布,一气之下,所以离家而走,后舅舅得知,便派了几个人来保护她,我也是到这之后才接到舅舅的书函,嘱托我将她带回去。”
这段话听的小小不是滋味,生于帝王家,就注定没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婚姻,她虽然享受着常人没有的尊容,自然也需承担常人不需经历的痛苦。她这样的个性到了那个陌生的国度,会快乐么?一想到那四道宫墙绑定了她所有的自由,规限了她的一生,小小感到惋惜。道了句:“你真的愿意她嫁到边陲之地么,我虽与她只见过一面,也知她的自由天性,你不怕她从此没了笑意,郁郁一生么?”
阮郁脸色变得冷峻,无声了半晌,无奈说道:“我看着她长大,在所有亲人中,就属她与我走的最近,与我说话没有隔阂的也只有她,我怎会愿意……只是,一切已成定局,若她不去滇国与那太子完婚,只怕滇国届时真兴兵作乱,北魏再同时相应,那我大齐的江山将不复存在,大齐的百姓将何以自存?大齐建国不过十四年,高武二帝英明治国,才有今日之富足,但眼下的实力是远远不够扫平六合的,若是一招不慎,则是满盘皆输啊!”
虽是字字说到了点上,但出于一个女子的角度,小小仍是怜惜起萧幻的未来。天下?个人?可笑又可叹的是一个朝代的命运竟是由一个女子决定的,这个时代究竟还有多少场悲哀。
不觉已到了小小家门口,阮郁停了脚步,轻叹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但也需明白,在这个天下尚没有统一的年代,一个人的痛苦,放到全天下,就不再是痛苦,一个人的幸福对于天下人的幸福而言,也是微不足道的……”小小略点了下头,勉强展出些许笑意,强支撑着矛盾的情绪,道:“很晚了,早些休息吧,我想,既然幻儿来了,就让她拥有一段开心的时光吧!”
不知怎得,自己将萧幻当成了妹妹,许是她那一声“小小姐姐”,或者是自己真对这个女子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情愫吧。
驿馆之中,烛光摇曳,萧幻即喜于认识苏小小与王清,又忧于方才发生的一幕,更愁于她今后的路途,为什么自己就没有选择的权利,为什么自己偏偏是生在帝王家。多想自由自在的过一生,可自由对于自己来说,又是那样的奢侈。
风拂柳絮,惊起阵阵嘶声……
天未拂晓,寒意正浓,阮郁便出发前去王清府上,欲察看关于刺客一事。王清的府门早已打开,只见他坐在内堂,正盯着所记录下的线索思索着,阮郁唤道:“王兄!”
王清略有些迟疑的抬头,见真是阮郁,起身睁大眼睛道:“阮兄。”阮郁笑道:“昔日匆匆离去,未来得及话别,这半年来过的可好?”王清放下手中的资料,示意阮郁坐下,道:“虽有风波,但终归是平静,现下有一桩案子,恰好有些问题,需要阮兄帮助。”
阮郁向王清陈述了萧幻的事,竟不曾想,王清竟有些和小小类似的反映,只是喃喃几句,便又很快归于到正事上,他字字解释道:“萧幻公主和亲一事,应当是朝臣尽知的,这事对大齐之未来有百利而无一害,但对北魏却是打击甚大,我想,有两种可能。”阮郁若有所知,引问:“你的意思是?”王清的神色显得十分认真,回道:“北魏怕我大齐一旦与滇国结盟成功,那么其南下之日便遥遥无期,因此便派刺客欲以行刺公主来破坏和亲,二是……”
王清说第二条时,显得有些犹豫,见他不动声色,阮郁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二是我大齐朝堂之中,有人欲挑起南北之战,好坐收渔翁之力。”王清与阮郁的想法不谋而合,往往一个国度在看似和平的年代最容易忘记“居安思危”,而历史之上的改朝换代也多是由于内患而引起。
“也罢,既然刺客已死,线索已断,那么就到此为止吧”。阮郁起身,笑道:“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去看看我那表妹?”仅凭现有的线索,的确是无法追查,忽然想到了昨夜的萧幻,一位公主,能拥有那样的品性,着实难得,觉着也应当去看看,起身道:“好,我们走吧。”
二人步行而去,一路畅谈。谈及天下之事,南北格局,谈及魏晋之风,山水人文。其念皆是哀民生之多艰,叹江山之沉浮。但言语之间,王清却隐隐感觉到阮郁的雄心壮志,甚至觉得他视名利如浮云,只希望指点江山,引领一段历史,以达至自我实现的终极目标。而王清在阮郁眼中,则是对天下之势了然于心,其才其能其见解都是当世少有,若此人能够身居庙堂,必然有一番大作为,只可惜他对功名之路毫不上心。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年代,还能有一个活的如此逍遥的人,当真是不容易。
一席话后,便来到了驿馆,为及进去,边听得几声柔美的笑声,这墙里佳人,是何故如此开心呢?
门外几个护卫对阮郁行了礼,二人走进院内,一股菜肴之香扑面而来,寻迹看去,只见小小与萧幻正摆弄着几根插着各类肉食、素食的长竹签,下面摆放的则是生着碳的炉子,其间有一铁丝网相隔开来,食物置于其上,未及吃已是引出食欲。对这南齐之人来说,这情景的确是新奇十足。
阮郁见之,不禁笑道:“我说你怎会如此安分的呆在驿馆中,还未进门就听得你的笑声,原来是小小在陪你。”方抬头,见是阮郁与王清,未及小小回应,萧幻便喜道:“表哥!”又对着王清灿烂一笑,还未放下手中的烤肉,便跑跳着来到王清面前,笑说:“太好了,刚还和小小姐姐说起你呢,你便来了,昨天的事还没多谢你呢,不过小小姐姐说,你是个不拘一格的红尘隐士,既然如此,那些俗套也就免了,来,尝尝我刚烤的肉。”说罢,便将烤肉送到王清的嘴前,王清避让不急,只得展开眉毛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