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生今天晚上,是最有心事的人。他知道,今天这个比自己年轻、长得帅气的王一鸣,就是自己眼下最直接的对手。王一鸣来了,他周广生在西江省的党政领导排名里面,无形中就往后排了一个名次。原来周广生是排在杨春风和刘放明之后的第一个副书记,是整个西江省里的第三把手。现在这个王一鸣来了,人还没到,就先从文件上,明确了位置,王一鸣一下子就成了西江省的第三把手,而周广生,只好屈居第四位了。虽然心里有不高兴的地方,但这是官场,一切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有机遇,也有命运。像周广生这一级的干部,他们都是久经考验的,有着坚强的组织纪律性,知道完全遵守上级的指示精神,下级服从上级,是基本的组织原则,你要是不服从,那等待你的,就是政治生命的完全终结。你不是想要吗,临到头来,你什么也得不到。原来得到的,也会全部丧失掉,这就是残酷的现实。所以即使心里不高兴,对上级领导对自己的安排不满意,还是要忍气吞声、笑逐颜开地面对生活中出现的一切。四把手就四把手吧,反正有我吃的,有我喝的,有我的事情做,山不转水转,等到风水到我家的那一天,我的运气就来了,只要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再说了,周广生也看出来了,这个王一鸣,是不会长期像他周广生一样,一屁股坐上这个省委副书记的位置,就挪不动窝了。他周广生之所以这么被动,在副省级的位子上呆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大的改观,归根结底,就是自己上面没人,没有更大的领导为自己说话。要是有副总理以上的领导为自己说话,说不定三年前,刘放明那个省长的位子,就是他周广生的了。刘放明他凭什么,不就是从北京部委机关下来的,上面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吗。这个王一鸣,要背景有背景,要经历有经历,从哪个方面看,都是中央要提拔重用的人物。所以,今后的十几年内,这个王一鸣,就是西江省最为关键的政治人物之一。等三年后,杨春风和刘放明退休的年龄都该到了,那个时候,毫无疑问,王一鸣会坐上西江省的一把手,最差了,也得接任省长的位子。凭他的年龄,不出问题,他早晚有当一把手的一天。所以,对王一鸣,他周广生犯不着和这个未来的省委书记较劲,相反,还应该逐渐向他靠拢,获得他的信任和谅解,最好两人成为好兄弟,好伙伴,在省委领导班子里,结成统一战线。等到了王一鸣扶正的那一天,自己就是没有乘胜追击,更上一层楼,当上政协主席什么的,但想安排个什么人,说点什么话,在西江省里,成为一个对政坛有影响力的人,也算是很好的结局了。只要他王一鸣给我面子,看我的情谊,这些目标,统统不难达到。
所以周广生决定,要拿出最真诚的态度,设法获得王一鸣的信任。所以等他握住王一鸣的手,使劲地晃动时,那种力度,就比杨春风那样象征性的握手,让人感到真诚得多了。
第三个是高天民,大家都已经非常熟悉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大家就坐下来,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问题。主要是杨春风发言,向梅志宏介绍了一下西江省的发展情况,对中组部对西江省的支持,表示感谢。
梅志宏也发了言,谈了自己对西江省的看法,最主要的传达了一个信息,中央领导对西江省的发展很满意,对以杨春风为首的省委领导班子一班人所做的工作,非常满意。这些话都是一些官场上每天都在重复的套话,谁都会说,不用准备,说过就说过了,大家其乐融融,起到一个烘托气氛的效果就行了,至于中央真的满意不满意,中央领导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也不会有人认真探究这个问题。假话、空话、套话每天必不可少,就是这个道理,在官场上,它可以起到烘托气氛、融洽关系、拉近距离的作用,使每一个身在官场上的人,不由自主地要学会,并且能够运用自如。
大家闲扯了20分钟,基本上都是套话、空话,真是难为了那些站在旁边的记者们,他们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记着什么,其实他们记不记都一样,每天从领导的嘴里,重复的都是这些话。今天的谈话和昨天没有什么两样,和一个月前会见另一批客人时,也出入不大。基本上是八九不离十。
那些录音的更是要难为半天,怎么样找一句比较新鲜、稀罕的话,在电视机里向全省人民播出了,让他们知道知道大领导的心声,都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但新闻还是要播的,一来这是规矩,上面的领导到西江省了,人家都在乎这个。不上新闻,就证明当地的领导,对自己不够尊重。等以后西江省有什么事情,求到他们头上,就有麻烦了。
二来全省的老百姓,也只能够通过看新闻,才知道他们的父母官们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事情。每天晚上的西江新闻联播,是许多关心西江政治的人必看的节目。有些更为热衷政治的人甚至认为,中央台的新闻联播,不看都可以,而西江省的新闻联播,却不能不看,里面可以看到许多信息。
会见的时候,王一鸣没有说什么话。他就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时不时地看镜头一眼,脸上带着谦虚、真诚、诚惶诚恐的表情,仿佛是在向全省人民讨好,说不好意思,我来了,没经过大家允许,就当了诸位的父母官,十分不好意思。
他知道,新闻一旦播出,自己的形象立即会被许多人关注。自己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在西江省里,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了。
会见完毕,电视台的记者录好了节目,马上就飞奔回电视台了,准备在随后的新闻联播中,立即播出。
下面的节目是吃饭,大家鱼贯而入,到了一个大的包厢,杨春风坐主人的位子,梅志宏坐主客,王一鸣坐副客。周广生靠近梅志宏,高天民靠近王一鸣。最外面的是秦大龙。
吃的东西,都是千奇百怪的,什么生猛海鲜、奇珍野味,中餐西餐,点心小吃,一样样,一点点,都是那么奢华、精致,色香味俱全,勾引起你的食欲,不断地想试个究竟。
吃饭免不了喝酒,活跃气氛。王一鸣看到,杨春风还是非常能喝白酒的,他主动敬了梅志宏两杯,又敬了王一鸣两杯。然后又接受大家的回敬,一来二往,也喝得有三四两白酒了。作为一个年纪60出头的人,他应该在喝酒的方面,非常节制才好,看他这个样子,说明他年轻的时候,确实能喝。要不说现在中国许多从基层上来的高级干部,个个都是经过酒精考验的。你要是不能喝酒,就是干得再好,也没有提拔升职的机会。
吃饭的时候,电视还开着,一会儿西江省的新闻联播就到了,王一鸣看到,杨春风会见梅志宏和王一鸣的新闻,放在了第一条。整个新闻,播放了有两分多钟,先是给了梅志宏和王一鸣从门口进来的镜头,然后是握手的镜头,然后是坐下会谈的镜头。先是杨春风发言,然后是梅志宏发言,镜头推过来,给了王一鸣一个正面的镜头,特别是他面前的牌子,上面是自己的名字。播音员播送职务的时候,称呼王一鸣为“新任西江省委副书记王一鸣”。因为报纸和网络上已经公布了中组部的任命文件了,虽然西江这里,正式宣布的时间是明天上午,但提前一天,在新闻里宣布,也不是不可以。
王一鸣看着自己的画面,深蓝色的西服,雪白的衬衫,皮肤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显得文静而有涵养。身材是不胖不瘦,举止得体。他冲着镜头,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全省人民,那些所有看到自己的陌生人,致意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在全省人民面前公开的露面,从此以后,在这里,自己就成了公共人物了。
晚饭持续进行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杨春风吃好了,喝好了,看看腕上的手表,说:“各位,怎么样?今天就到这里吧?”
大家看他一不吃,早就放下筷子了,等着他。都是大领导的,都有经验,人家省委书记已经不吃了,坐在那里,看着你,你却还在埋头苦干,往嘴里大口地送着食物,那成何体统啊!就是再饿,也得忍着,等换个地方,自己找吃的去。在这里一着不慎,就会丢人现眼,不可不小心。
大家又前呼后拥地下楼,酒店的经理、服务员看各位领导出来了,都面带笑容,分立两旁,欢送客人离去。
走在楼梯上,缓步下楼,大厅里的客人原先还是乱哄哄的,但一见大老板杨春风下来了,立即站到一边,闭上嘴巴,整个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杨春风也不看众人,腆着大肚皮,一摇一摆地走在最前面,高昂着头,显得胸有成竹。
快到门口的时候,自动门一下就打开了。杨春风才意识到,要停下来,让梅志宏先上车。于是站下来,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梅志宏推辞了一下,只好首先迈出了第一步,跨到玻璃门外面。到了车旁,站住,和大家又依次握了手,才猫腰走上车去。
王一鸣随后。秦大龙和翟俊明这个时候,尾随两个秘书,也上了汽车。他们要把客人送到宾馆休息,才算完成任务。于是警车又来开道,一串汽车,鱼贯而出。
到了宾馆,送到楼下,王一鸣本来想说不让秦大龙送了,说折腾了大半天,秦部长你也该回去休息了。翟俊明你也回去吧,我这里,瞿经理已经安排好了。
但看了看梅志宏,没有任何表示的意思,王一鸣就只好跟着他们,往楼里走。上了楼梯,就听梅志宏说:“一鸣弟都有什么爱好啊?”
王一鸣一怔,不知道他的话里包含的意思,就说:“也没什么爱好,没事情的时候散散步,看会儿书,其他的活动开展得很少。”
梅志宏说:“咱们打牌怎么样?”
王一鸣不知道,他说的打牌是打麻将还是纸牌,就说:“都会一点,不精。”
梅志宏说:“就打拖拉机,现在京城里都流行这个,一学就会,什么大先出就行了。”
王一鸣说:“好,等我回去换件衣服就来。”
本来王一鸣想,到了房间,换件衣服,带着小龚到院子里散步去。一会儿回房间,还要看一下明天上午发言要用的稿子,但现在既然梅志宏说出来了,就不能不给人家面子。人家是中组部的人,比自己的年龄又大几岁,和经天大哥又是好朋友,不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讲,都是自己应该结识的人。这样的机会,换了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愿错过的。中组部的这些高官,有的时候,一句话就可以左右一个部级官员的政治生命。好多人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
回到房间,王一鸣迅速换了一套休闲的衣服,交代小龚,再看一遍明天要用的稿子,最关键的是消灭一下错别字,逻辑上不要出问题。
推开门,三步并做两步,就上了三楼,到了梅志宏的房间。
到了房间,才知道,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梅志宏和秦大龙坐对家,翟俊明站着,正等着王一鸣入座。小鲁秘书站在旁边,当服务员看牌。
梅志宏说:“一鸣老弟,怎么样?我们组织部门对你们西江省委,怎么样?”
王一鸣一听就明白了,按身份,梅志宏和秦大龙,都是组织部门的人;王一鸣和翟俊明,都是西江省委的人了,这样安排,也很合理。最关键的是,可能秦大龙和梅志宏早就认识,配合多次了,有了默契。
王一鸣说:“很好,很好,我们西江省委要向你们学习,地方的水平,是和中央有差距的。”
翟俊明也说:“是呀,是呀,我的牌技不好,希望王书记多关照。”
王一鸣说:“我也很少打牌,也就是会,但说不上好,随便玩玩吗,也顺便聊聊天。最关键的梅部务委员难得来一趟,这也是我们的荣幸嘛!”
梅志宏看王一鸣这么会讲话,心里自然很高兴,边摸牌边说:“我说一鸣老弟啊,你说我们干这一行的,想玩还得选项目。赌钱吧,不符合我们的身份,传出去吧,人家说我们赌博,是变相受贿。只有这个打拖拉机,是最符合我们的身份的。又消磨了时间,通融了感情,玩的时间还容易控制,几个小时就非常过瘾了。不像打麻将,一坐下就是一个晚上,对身体还不好。”
王一鸣对这个本来没有什么兴趣,但人家盛情难却,只好随声附和说:“这个是好,也不用动太多脑子,有大牌就先出,争取上手。大牌出完了,等着挨打就可以了,论实力说话,也公平。”
梅志宏说:“这里也有技巧,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有大牌要打出高分,也有规律。”
秦大龙也随声附和说:“梅部务委员水平高,我上一次和你打牌,你就打出一个十连拖,一下子得了3000多分,创纪录了创纪录,这是我有生以来,碰到的最多的一次得分。记忆深刻!”
梅志宏说:“那是幸运,幸运,抓的牌好,没办法,谁都会这样的。”
王一鸣说:“今天要是梅部务委员还能打出十连拖,我们就该输得一塌糊涂了,翟俊明和我就要钻桌子了。”
翟俊明说:“我钻,我钻,不要王书记钻了,我代表就行了,算我拖累了王书记。”
大家有说有笑,打着牌,时间很快就消磨掉了两个多小时。
梅志宏果然是和秦大龙配合过的,默契得很,他们的手气也好,整个晚上,他们占据上风,很快就胜了一轮,把老K打过去了。
王一鸣看了看时间,已经是12点钟了,于是就有了想回去休息的意思。他看表的动作,立即提醒了梅志宏。
梅志宏说:“一鸣老弟困了吧,想回去休息了吧?”
王一鸣说:“是有点,我不习惯熬夜,生物钟很规律,到时候就要打瞌睡。明天还要早起,上午的讲话,还要看一看。”
梅志宏说:“要不你就先回去休息,我们再玩一圈,也准备休息。”
王一鸣说:“那好,我就不勉强。”说着,故意打个哈欠,装出非常疲劳的样子。站起来,把位子让给了小鲁。
做秘书的,什么都要会一点,王一鸣相信,小鲁肯定也是打扑克的高手。自己老板热爱的项目,做秘书的,耳濡目染,都要有一定的水平的,要不然到时候凑不够手,缺角了不好办。
四个人继续开始,王一鸣转身下楼,回了房间。
敲开门,小龚还在房间里看电视,看王一鸣回来了,连忙站起来,解释说,稿子看完了,没什么问题。又问王一鸣饿不饿,要不要让小陆安排夜宵。
王一鸣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那样消化不好,就说:“不用了,洗澡休息吧。明天早上还要早起。睡得太晚,明天精神不好。”
因为会议通知的是八点半,所以两个人约定,七点起床,七点半吃早饭。那样还可以抽时间,把稿子再熟悉一遍。
写发言稿,小龚已经轻车熟路。跟着王一鸣这么多年,他知道王一鸣的习惯。再说了,这样的稿子都有人提前准备好的,到了秘书手上,已经经过了几个人的手了,基本上大的问题没有了。
王一鸣知道,明天早上的这篇讲话,是高天民安排省委办公厅的那帮秘书们,起草准备好的。自己刚来西江省,对情况不熟悉,也不能自由发挥,入乡随俗,也就是个形式,和大家见见面,讲个十几分钟,就可以了,太长了不好,空洞无物。再说了,下车伊始,就呜呜啦啦地说一通驴头不对马嘴的话,也惹人笑话。现在的领导讲话,不是太少,而是太多,大多数千篇一律,让人听着乏味,基本上都成了催眠曲了,这样的事实,王一鸣也知道。所以他要求小龚,力求简洁,有那个意思就可以了。
小龚按照他的意思,又删减了一部分,现在的讲话稿,也就是五六页了,估计十几分钟,基本可以讲完。王一鸣看第一遍的时候,觉得全部讲空话,可能效果不太好,于是就亲自加了几个段落,重点讲了自己和西江省的感情,几次到过西江省的经历,这样可以拉近自己和大家的距离,增加亲和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