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莫凡没有回去自己的住处,他无声地站立在万里光辉之下,高昂着头颅,半张着双目,哪怕嘴唇溢着殷红,阴风怕打躯壳,他也仍是看着天际的辉煌,如欲要将眼前的一幕刻入心扉。
天际遥远的那端,清晰可见,扭曲的宫殿群影中,有不计其数如流星般夺目耀眼的光影不停射出,穿梭于夜空之中,呼啸飞驰,不一瞬间,八方而去......
平天峰上,‘昊天殿’内,道道身穿黑白长袍的人影左右而立,一眼望去,皆是上了年纪的长老辈门人,黑白长须,袍带飞扬,偶尔相交的目光变幻难以捉摸,就连大殿之内也仿佛因为他们的存在阵阵无形的灵力波动荡漾。
在位的老者共有八个,除去阴阳青黄四殿殿主站在两侧最上方,不动如山,目沉似钰,剩余的长老中,一位总领门内所有的日常事务的管事长老。
一位修为极高,心性甚坚,负责着本门内三代弟子以下的晋升与授徒,传道解惑的学术长老,此外,他还掌管门内禁域,“星武阁”的入门钥匙。
第三位是位须发枯白,形容朽木的老者,年纪最长,身高极瘦,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他是供天门中辈分最高的老一代人,也是如今的名誉大长老。
最后一位,是长老辈中唯一的女性,老妪模样,双手背负,长甲偶露,头上披挂一袭黑色绸带,遮住大半面貌,神秘莫测。
加上四殿殿主,这八人几乎代表了供天门内最顶端的实力,能达到他们如今的境界,哪一个不是老狐狸一般的存在,可以好相与的。
但就是如此地位尊崇的八人,却都只能屈居堂下,表面诚服.........
台阶之上,身穿混沌清白,头戴神木高冠,面相温和的男子浅笑而立,淡然书生,沐风如浴。
而在主位的太师椅前,雄伟的金色身影顶天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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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风疾,如同嘶吼。
绚烂的光辉下,北部矿区一片绪杂躁乱,如中魔障的矿工们此起彼伏地跪拜着;供天门下守夜的矿区弟子出了休息区,仰望神迹目光沉迷着。
莫凡却不亦然,他望着天上的渺小宫殿,高高而立的炫丽珀色只是令他更为得咬牙切齿。
目光呆滞,眼皮甚重,莫凡却是坚持不住,倒在了地上,沉沉昏去。
时间于寂寞沉静中缓缓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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蔌---风中仿佛涌起难以察觉的细微声音,然后,矿区上方的入口处,一瞬之间,阴影无声闪过,原先看守入口的弟子,抬首望天,全然不知。
“上天也在帮我啊。”
感叹声微,发自黑影,其速度极快,飘忽不定,转眼间便再也察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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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天峰上,此时已人声鹊起,飞影交纵。
供天门门下弟子,各个打了鸡血一般,亢奋神情,谈笑风气,言语之中,都是那传来的消息。
“天宫来人了!”
“三年一度的选拔就要开始了!”
“快,将此事告诉姜师兄去,他一定等不及了。”有弟子发言,然后便见条条身影飞空而去。
宋青房内,烛火已熄,房门紧闭。
透过窗口的缝隙,谢师弟望着外面,他有听到那传来的消息,于是此刻满脸只剩苦笑。
为何偏偏是在今夜呢。
圆桌之上,原先瘫软趴伏着的某道身影不见了踪迹。
“糟了,宋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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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之中,那隐约不可捉的黑影猛地顿住,霓光虹彩之下,现出了身形,黑袍缎带,冷面阴沉,一对极深的目光仿同扑就猎物的豺狼,蓄势待发,幽芒潸潸。
正是那南部矿区的核心弟子,宋青!
男子颊带弧度,不发声响,死死地看着地上昏迷过去的少年。
“还有呼吸吗”,冷酷的声音中,一道黑芒如同极挥而下的刀锋,切入少年体内。
成了!
感受到那瞬间流去的生命力,宋青心里一松,四下小心打量过后,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传来一声带着戏谑的轻笑:
“师兄,这是要去哪啊?”
宋青内心一颤,猛地回头。
洞穴之中,黄袍徒现,伴随着缓缓迈出的双脚,一张令宋青恨之入骨的脸孔呈现洞口,满含的莫名笑意,似在嘲笑,又似怜悯,捉弄之意俨然可见。
“刘若昌,你!”宋青冷哼,目泛冷光地与后者遥遥相对,不落下风,“你果然出现了。”
“没错,”刘若昌拍掌一笑:“在你来此之前,想来也应该猜得到这是一个阴谋,可是你没法啊,你只能按照我的想法,一步一步走进这个陷阱,哈哈哈哈。”刘若昌笑意猖狂,得意非凡,炯炯目光看着宋青,仿佛要看到后者愤恨的样子。
宋青却是皱眉,他接着话意继续道:“没错,我只能亲手处理这件事,而来这北部矿区,这里是你的地盘,自然有一定风险。”
刘若昌轻哼一声,不满前者不急不促的样子,于是又问道:“事已至此,你已百口莫辩,怎么,大长老他老人家,没有为你出个主意?”
供天门中,每个长老都有一定的势力,除了四殿殿主屈居掌教真人之下外,剩下的四位长老中,大长老地位最高,名望最盛,而宋青,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子。
“哎,其实我该听从他老人家的嘱咐,不轻举妄动的,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才会放在心上。”宋青淡然目光,平静诉说。
刘若昌闻言好奇,问:“你这是不相信他?”
宋青看他一眼,叹声道:“是啊,我只是他的一个弟子罢了,舍弃也无不可。毕竟,我不像你,同那古长老关系那样渊深。”
“找死”!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刘若昌猛地涨红了脸,他从腰间驱出三尺长剑,剑柄青玉,剑身锋芒。
想动手,宋青蹙眉,他看着仿佛恼羞成怒的对方,冷眼说道:“刘若昌,莫非你想单凭手中之剑擒下我,可莫忘了,我是你师兄,若无别的手段,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
言罢,他用余光四下看去,终不见动静,心中甚虑。
“看剑!”暴吼声中,刘若昌已持长剑袭来,于是他不敢犹豫,长袍一抖,漆黑剑芒迎上了三尺青峰剑。
一瞬间,青黑之芒交相辉映,两道身影交错一起。
二人同属核心弟子,又都拜入长老门下,自然不同凡响,各有千秋,一时之间,实难分出胜负。
却在这时,不远之处,几道身影踏着急速步伐正在赶来,是那看守矿区的三代弟子,当先一人,样貌平平,正是刘若昌的心腹蒋姓门人,其周身纯黄淡芒,熠熠夺目。
眼见那些个弟子就要赶到,宋青狠下心来,几招逼进,击退刘若昌。
他平心静气,灵觉扫视,见那地上少年已脉息全无,于是一哼,看了停留原地有些喘气的刘若昌一眼。
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竟然以为这几个人就能留下自己?自己实在太多虑了,如今听闻天宫来人,门内长老哪个还有闲空来搭理自己之事。
如今那小鬼已死,自己只要不被留下,出了此地,再做些事,应该能从此事中摘了出去。
想到这,宋青不再耽搁,身形一纵,直射四周岩壁,其踏着黄土之波,不停跳跃着,如履平地,直上而去,眨眼之间,就要跳出矿区。
“宋青——————!”
就在他双脚跳出矿区的这一刻,嘹亮刺耳的呼声令他忍不住向下看去。
映入其眼帘的,除了那张阴谋得逞后猖狂大笑的恶心面孔之外,竟然还有一张毫无生气,泛着死鱼眼的少年面容。
怎么可能!
这是宋青脑海中所有的想法,他转而明白过来,朝着刘若昌惊道:“你竟敢使用本门禁药,这是死罪!”
“可不敢这么说!”这一刻的刘若昌毫无疑问得意洋洋的,他猖笑着连连摇头,“这人,是师兄你杀的,我只是在他死去的前一刻,喂他服食了‘生死巫蛊丹’罢了,呵呵,师兄啊,你也知道这丹的厉害之处吧!”
“生者不能食,一沾见阴阳,死者不能食,入口即鬼神,唯有生死间,吞之可续命,耗前生功德,损来世因果,补今世百日生机。”
“这种大损之物,你竟然敢用出来!”宋青自然识得此丹药的厉害,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
如此品质的丹药,自然远不是一个核心弟子可以拥有的,甚至连门中的长老中,也没有几个有此存货,现如今刘若昌对那死去的少年使用出来,自然是为了抓自己的现行。
自己,已是百口莫辩了。
刘若昌立于底下,仰着脖子,看着宋青眼中慢慢消逝的神光,口中更是发笑:“宋师兄啊宋师兄,从始至今,在那个力士被你处理掉后,真正能威胁你的早已没有了,大长老不可能说,你更不可能会说,而至于这小子,”他扫了一眼地上重新睁眼的少年,如视蝼蚁,“就这么个小东西,他说的话能当真?要知道口说无凭。就算他说的能得到门中诸位长老的认同,但师兄你几句话,便可将所有的墨水泼到那已死的力士身上去.....我说的没错吧,宋青宋师兄。”
宋青默默听着嘲讽,他想起大长老托人带来的口信,当时他以为自己会遭到大长老抛弃,却想不到后者其实早已想到了这些,只是自己误会了他的心意。
“你的心乱了,宋师兄,原本以你的才智定能想到这一层,但你被黄天殿的动作蒙蔽,吓住了,所以,才犯下如今这最致命的错误,这次的不打自招,就是你生命最后一刻的休止符了。”
宋青抬起目光,低哑着说:“然后呢,你接下来的手段,也该拿出来了吧。”
“本来这东西,是为了逮更大的那条鱼时才用的,不过龙神天宫的提早开启,倒是打乱了我的布局,也罢,就让天宫的来客也来看看,你这番落寞的身影吧。”
话语一落,刘若昌从怀中取处一张书写着远古文字的黄色符箓,然后猛地一斯为二。
“两极破空符!”惊呼声中,宋青极致身形,猛地射出,瞬间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地底之上,刘若昌嘿嘿冷笑:
“逃吧,拼命地逃吧,可你自己也知道,你是逃不远的,殉葬的供品已经就绪,你的最后,也就只有今夜了。”
说着这些,他仰望天顶鸿光,如痴如醉......
在其一旁,少年躺在地上,目光呆滞,但那隐约不可见的阴影下,嘴角却翘起了令人寒渗的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