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成片成片扑涌而来,倾盆洒在黄泥黑石上,升腾起缥缈雾气,遮掩虚实,难以视物。
隐约之间,可见山石黄岩,四周拱起,嶙峋凹凸,在天地洗礼下不断坍塌碎片,掉落地上,化为黄土泥浆,汇聚细流,不成规律地蜿蜒伸向四方八面,形如古树分支,污秽地气,浑浊闷沉。
庞大雨幕中,王卜岳头顶墨伞,脚踏泥泞,下段衣袍卷在腰间,昏沉少年提于手上,矮坨身子游龙般灵敏迅速地奔走着,轻松自然的身法下,竟然没有一粒雨珠粘上其身,浑体空然干净。
时至白黄交际,乌龙遮天,雨母游走,故以天地灰白混沌。
四方无好景,他奔走稍带会儿,穿过几处黑土黄山,便见前方不远处开有一洞,几人身高,洞口遮掩,内里透外黄灯朦胧,隐有声响。
王卜岳面色绯白,鼠眼一眯,看了看手中提拿之人,嘿嘿怪笑中大步走起,不着一眼,避过沿途水坑,来到洞口外沿。
洞口内顶置有昏暗油灯,续续闪烁,油灯之下两旁各站一人,高矮一般,且都灰白布衣打扮,头顶高髻,插着竹钗。
见到有人进洞,二人收起散漫,原先无聊苦厄的长脸都是不见,几步迎上前来,对着矮胖黄衫的王卜岳抱手作辑“师兄好”。
王卜岳笑意挤出,难有真情,浅浅附和:“师弟们好,师弟们辛苦了。”
“为本门做事,谈不上辛苦,倒是师兄看守矿区,总有麻烦,才是劳碌。”
“都一样,都一样”。
对付几句,王卜岳将提着的破烂少年丢在地上,谈起姜师兄的吩咐,之后又道:“我还得走一趟刘师弟那,这人就交给你们了,明日清晨刘师弟会来拿人,到时你们交给他就是。”
二人布衣青衫,面容紧记,点头说道:“我们记下了。”
王卜岳收起笑意,脸泛无光,接着说:“姜师兄主管八方矿场,奖罚体惩自然严谨,你二人刚入门下,被派来这水囚做看守虽然低下,但也寻常,只做体验基础,他日定能高升。你们可别不当回事,若是偷懒被其他之人发现,尤其是被姜师兄看到,指不定怎么责备你们呢。”
听闻这话,二人心中一悚,袍带抖起,想来原先那份无所事事的模样被抓个正着,暗吐晦气。
相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谦眉认错:“师兄仁义,还望保留我二人之过,择时必改,且师兄之情,铭记于心,定会报答。”
声音铿锵,表明心意,只是内中多少苦涩不愿孰人知晓。
王卜岳点头,肥肉拥起,容光有彩,暗叹人前做威,实在过瘾,怪不得姜师兄总是红着一张脸,果然有高人一等的威严。
“师弟们记住便好,你我之间,不谈报答,凡门下弟子,只求内门和谐,兄弟友爱而已。”
棍后给枣,王卜岳不再多言,转身就是离去。
“对了,这小东西性命已是堪舆,手桎足梏便免了吧,省的今夜便被弄死。”风雨之中,话音传来,泛着冷气,久久回荡洞中。
青袍二人,受了膈应,显然难受,此时听到来音,也没有多想,直接动手,一人抬头,一人抬腿,带起半死不活的少年,走向石洞更深处。
沿途青苔壁石,鸭黄古质,上垂尖崚,下有陷坳,两侧各种凸出黄怪,即使几步便有油灯照耀,也免不了诡秘阴森,悚人汗毛。
青袍二人常驻于此,自然不恐不惧,面色淡然,一番轻车熟路之下,也不知道转过多少弯道,经过多少灯盏,终于来到一更深更寂寥的洞中洞前,内里漆黑,黯淡无光,有哗哗水声从里传出,如同黄泉九幽,奈河桥下,杀生之流。
不止如此,混杂在流动水声之中,扑上脸来的,还有一股极为刺鼻的古怪馊臭,气味浓烈,层层涌来。
洞前二人拧鼻闭息,撇过脸去,其中一人空出的左手带起洞前石壁上的油灯,幽光变白,探入洞内,照出一笔直朝下的乌黑台阶,满是污泥碎屑,步履水迹。
二人抬着黝黑少年,紧住胸中之气,慌不择路地几步下了石阶,油灯一转,便见一水潭,波光粼粼,却又死气沉沉。
水潭极大,几乎占了洞内八成空间,那股几乎实质的臭味正是来源于此,而其水面之上浮着异样水藻植物,破烂东西,瓶罐黑纸,半碎泥布,更是显得不堪入目,伤人心神。
水潭之中,有一铁质囚笼,大小数十丈,半淹水下,锈迹斑斑,此时光芒幽幽,有些视野,隐约之间,可见囚笼之中关着十几道凄惨身形,呜咽低鸣,黑暗之中,如坟地孤鬼,野庙冤魂,泣声飘忽,亡音靡靡。
囚笼靠近岸边,有一闭锁铁门,挂着粗实链条,锁头臧白。
青袍二人来到前沿,松手先将提拿之人搁地,然后其中一人从衣襟摸出锈靑钥匙,昏暗之中,借着反射水光打开铁锁。
“咔擦”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牙酸汗毛立起的铁器摩擦之声,吱呀吱呀,越来沉重。
铁门微张,于此刹那,几乎在那铁栏栅打开的瞬间,只听各种咿呀怪叫自水中响起,顿时打破沉寂黑暗,紧跟着,那十几道干瘪黑影剧烈身姿,摇晃大幅,急急冲向这边开口,一路舀步淌混,翻摸滚爬,用尽力气。
下一刻,一道黑影最先摸索到牢笼边际,敞开铁栏就在眼前,于是更是急不可耐奔涌上前。
借着一缕灯火,可见这身影是位平常男子,身材瘦骨,浑身污秽,褴褛条带,面色黑紫。
男子湿发黏糊,狼狈不堪,布满沧桑的双眸映着渴望,神情激动。
“大人,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吵什么吵!”水牢之外,二人面色厌恶,凶厉横道,“你还想出去?就前两天在矿区犯的事,顶天了知道不?”
“你小子能耐啊!做出这么大的事,还以为能过得去?现在你们宋管事发话了,要你一辈子都烂在这不见天日的水囚里,哼哼,你是死都回不去外面了。”
话声掷地,就听疯狂咆哮,贯彻石洞,点燃黑际“不,我不要呆在这——”
尾音缭绕之际,男子舞动手脚,神色凄苦,就要冲出牢门,但听一声嗡鸣,突然脚崴了一般,摔倒水面,半浸其中。
不只是他,原先疯了一般涌上前来的所有身影都是同样虚影一晃,绊倒水面,溅起水花朵朵。
“呵,看来你们都忘了自己戴了足铐了,也罢,我再同你们说一遍,”隔岸观火,遍目狼藉,青袍二人见闻其乐,嘴角乐呵,当先一人开口教训道“你们这些人,要么闹事抱怨,要么偷腥拿手,都是犯了错才会被关在这的,这错有大小,故而时有长短,现在忍受水毒之苦,实是尔等罪有应得之果。”
他边说边划,手指一处,“你你你....你们几个,煽情闹事者,不服管理,顶撞管事,被罚关上月半时间,以作磨石,卸掉你们的莽撞心性。”
话语一转,他又点向几人“你们几个,偷藏灵石,暗中转出外边,汇取利益,此举可算是出卖本门利益,欺上瞒下,暗度陈仓,损人利己,是为大过,故以年载为记囚困于此,以作严惩!”
密洞之中,声音洪亮,青袍男子表面大是大非,数落罪状,被他点到的几道身影闻言俱是无声以对,只能掩面唔鸣,心生懊悔。
“我说的可对?”
话音落下,许久没人回答,青袍男子目中发冷,然后又转过视线,看向另外几人,相比对之前几位的冷言冷语,这会儿他倒是缓下声带,略有平和:“你们三人,在外世有怨,两天之前忍耐不住动手干架,他人来劝,不听不说,还伤及无辜,但好在大祸未生,只是发体干戈,故以被处以三天水囚之苦,以儆效尤,你们明早便能出去了。”
被指到三人都是轻呼口气,庆幸万分,迎着周边所有黑影的嫉妒目光,泪流感激:“我等知晓,只是内里无光无影,故以不知时长,以为三天只是幌子,所以情绪难免失控,还望谅解!”
青袍男子莫名一笑,“只要你们经过此难,知过便改就好,待出了这里,在外边做事定要规规矩矩,事事为本门做想便可。”
“我等谨记!”
说完这话,这即将解脱的三人都是拖着沉重身躯,慢慢回去水囚最中心处,片刻之后,腋下不见,只有黑水。
沉默少许,青袍男子话峰又转,对着巴巴挤在铁栏杆最外边的数道身影道:“你们也一样,记住,相比一辈子来说,你们呆在这的时间毕竟短暂,所以还是好好受罚,别做多余吵闹,不然搞出些事端,延长罚时不说,落得个终身监禁岂不是坏了一生,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无声之中,水囚之中,几道身形蹒跚回头,拖着脚链,亦步亦趋......
有人带头,再是气氛烘托促就,越来越多的身影淌了回去,到最后,只剩最先那人,一脸挣扎地攀着栏杆,眼带血***言又止。
青袍二人视之不见,将地上的蜷缩少年掷入水囚,啪嗒声后,身体沉入水中,水泡冒起。
他二人也没在意,目光扫过整个水囚,眼见无恙,然后拾起铁锁,就要重新拷上。
也就在这时,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水囚沿岸之处,原先一脸矛盾的男子面现决断,匆忙开口:“二位大人还请通传,我要举发,南部矿区主事宋青以权谋利,中饱私囊,擅自扣下了我挖掘上交的四品灵石,事后他威逼我让我守住此事,不止如此,此事事发,他又以我家人为要挟,让我独立承担过错,还假作承诺,让我以为只是几天惩罚而已,如今我深陷牢笼,他却傍着所谓清白,彻底将我踢开,此事,我绝不会让他好过!”
“我要把这事,详细告知上去,还望两位转达,好替供天门清理毒瘤!”
话语掷地,空洞之中,一片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