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亭里,众人正在射箭,天色尚早,和敬公主等人并不着急离开,倒是魏凝儿和若研恨不得立即回到长春宫去。
箭亭名为“亭”,实质上是一座独立的大殿。其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四面出廊,里面自有盥洗的地儿。
公主手脏了便要进去洗,魏凝儿立即随公主进去,却在门口被大阿哥拉住了。
“大阿哥!”魏凝儿微微一惊,便挣脱了他的手。
“凝儿,前些日子我问你的事,你可曾想好了?”永璜看着魏凝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大阿哥,奴婢身份卑贱,配不上您,奴婢……”
“胡说!”大阿哥立即打断了她,急声道,“你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可以请皇阿玛赐婚。”
“大阿哥,您是皇长子,皇上器重您,您有大好的前程,不能为了奴婢而受人诟病,您的福晋必定是出自名门的,而奴婢,虽然不济,却也不想为人侍妾!”魏凝儿索性把话挑明了,近日来她也被大阿哥缠的有些怕了。
并不是说他不好,而是因为她心中已有傅恒了。
“不是侍妾,是侧福晋!”大阿哥立即说道,虽然他很想娶凝儿做嫡福晋,可祖宗规矩是不允许的。
“侧福晋不过是高贵一些的妾氏罢了,奴婢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大阿哥,公主还等着奴婢伺候,奴婢告退了!”魏凝儿刚欲抬脚进去,却见和敬公主和巴尔珠尔出来了。
公主有些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随即道:“凝儿,回宫!”
“是!”魏凝儿立即跟了上去。
见两人走远了,大阿哥才看着巴尔珠尔,正色道:“你说,要如何才能让她成为我的嫡福晋?”
巴尔珠尔愕然,半晌才道:“大阿哥,你是不是病了?”
大阿哥闻言,顿时泄气了。
“大阿哥……凝儿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宫女,但你想娶她为嫡福晋,无异于痴人说梦!”巴尔珠尔再次提醒道。
“我知道了!”大阿哥说罢,垂头丧气地往回宫的路上走去。
储秀宫外头,魏凝儿正焦急地等着若研。两个时辰前,若研说要去见她妹妹舒嫔,这天都快黑了,还不见她回来,魏凝儿很是担心,只得偷偷来储秀宫外面等候。
“你怎么来了?”若研一出储秀宫便看见了魏凝儿。
“我怕舒嫔为难你,你的腿怎么了,她打了你?”魏凝儿有些焦急地问道。
“跪了一会儿,不碍事,凝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若研紧紧握住了魏凝儿的手,滚烫的泪水一滴滴往下落。
“若研,你别哭,我们这就回宫,我去求娘娘宣太医给你瞧瞧!”魏凝儿以为她腿疼,有些着急了。
“不……凝儿,我的腿无碍,只是跪得久了,我们回宫去!”若研从未如此自责过,今日她起了害魏凝儿之心,幸好,幸好她只是生出了那样的念头,并未曾真的那么做,否则她将会失去这辈子最好的姐妹。
回到长春宫,若研在魏凝儿的搀扶下见了皇后,将此事和盘托出。
皇后闻言并未感到诧异,此事已然在她预料之中。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应先禀告娘娘,不应自作主张!”若研跪下请罪道。
“若研,你让本宫很欣慰,舒嫔是你的亲妹妹,她交代你的事儿,你不能不办,可你却未背叛本宫,让太后和皇上觉得此事是意外,保全了所有人,你做得很好。”皇后有些赞赏地看着她,笑道。
原本她只以为魏凝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看来,若研也是不逞多让的。
若研闻言却是大惊,泣声道:“娘娘……奴婢只是不想见若琳受到伤害,所以才……”
“本宫明白,她是你的妹妹,你如此做是自然的!”皇后叹息道。
“娘娘……若琳还小,她十三岁进宫,小小年纪无依无靠,这才被贵妃利用,如今她也不过十五岁,不懂事,还请娘娘饶恕她!”若研终究不想看见妹妹死于非命。
“你放心,本宫不会对她如何!”皇后笑道。
“奴婢谢娘娘,谢娘娘!”若研喜不自禁,皇后娘娘说话是一诺千金的,她深信不疑。
“去吧,你们两个丫头今日吓坏了,也累坏了,回去歇着吧!”皇后将她扶起来,柔声道。
“奴婢告退!”魏凝儿微微躬身便扶着若研小心翼翼退下了。
回了住处,魏凝儿便帮若研瞧了腿,替她擦了药膏。
“凝儿,对不起!”若研握着魏凝儿的手颤声道。
“若研,我要听实话!”魏凝儿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平静地说道。
“正如你所知,若琳来找我,我没有拒绝,可也不敢陷害皇后娘娘,更不能让你受了牵连,我绞尽脑汁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可……在大殿时你被众人怀疑,我确实犹豫要不要帮你!”若研说到此小心翼翼地看着魏凝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为何?”魏凝儿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便是她一直真心相对的好姐妹吗?难不成,这宫中真的如崔嬷嬷所说,没有真正的朋友。
“只因,我……有些嫉妒你,皇后娘娘喜欢你,公主喜欢你,大阿哥也喜欢你……我自问不比你差,可是众人却只瞧得见你……那一刻我鬼迷心窍了,可凝儿,我发誓,我并不想害你,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这些,一时呆住了,可我回过神来便立即证明你的清白,凝儿你能原谅我吗?”若研看着魏凝儿,眼中满是惶恐和不安。
“若研,我不怪你,可我魏凝儿也最恨旁人利用我,你既然打定了主意,我们可以一起去谋划,可你却瞒着我,你明知我每日都会给花浇水,你却故意将装满盐水的桶放在那旁边,若研……我的心很乱!”魏凝儿满心都是苦涩。
“凝儿,我……”
“天色很晚了,先吃点东西吧!”魏凝儿打断了她,去外间取了吃食来。
若研呆住了,可如今她还能说些什么,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这一夜,两人彻夜未眠。第二日一早,魏凝儿见若研双眼红肿,心中很不是滋味。
“若研,你这是何苦?”魏凝儿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若研眼眶微红:“我……我一想起你不理我,我便忍不住想掉眼泪!”
“你……罢了,我不怪你便是,可不能再有下次了,否则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魏凝儿故意板着脸说道。
“不会有下次了!”若研赶紧说道。
魏凝儿见她如此着急,忍不住笑了,心中那一丝芥蒂也烟消云散了。
过了几日,魏凝儿如往常一般出宫为皇后采买。
采买是幌子,她只是去见额娘和傅恒,至于皇后娘娘想买的物品,傅恒一早便吩咐人准备好了。
魏凝儿也只来得及和傅恒见上一面,傅恒便匆匆离京了,他身为山西巡抚,不得皇上传召不能回京,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
看着傅恒离开,魏凝儿心中颇不是滋味,可这一切她都无力改变,在富察府外站了一会儿,魏凝儿便慢慢往外城走去。
到了外城,魏凝儿直奔琉璃厂,崔嬷嬷和初夏姑姑是识文断字的,魏凝儿想着买些文房四宝回去。
琉璃厂位于京城和平门外,是京城极为出名的地儿,每逢科考,各地来京的举人大多集中住在这一带,此地也是京都雅游之所,因此在这儿卖书籍和笔墨纸砚的铺子较多,古玩字画也数不胜数,魏凝儿曾经也和傅恒来见识过。
只因她记不住前次来的是哪家铺子,因此便寻了人多的地儿去。
魏凝儿在里面细细地看着,直到她的目光落到了架子上方那碧绿的砚台上便再也移不开眼了,可那架子实在太高,她伸手也够不着,踮起脚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就在她正要叫掌柜时,突然见一只手伸到了她头顶将那砚台给拿了下来。
“这是我先看中的!”魏凝儿转身有些急切地说道,甚至并未看清来人。
不等那拿着砚台的人反应,她便一把从那人手里抢了过来。
“大胆!”就在此时,一道极为尖细的喝声在魏凝儿耳边响起。
魏凝儿一抬头,顿时有些傻眼了,这不是皇上身边的首领太监吴书来吗?他怎会在这儿?魏凝儿心下一惊,便看向吴书来身边的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猛地落下了。
她虽从未从近处看见过皇帝,可也确定眼前的人不是皇帝。只因这人留着胡子,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记忆中,皇上好似没有留胡子吧,比眼前之人看着年轻许多。
可魏凝儿也不想被吴书来给发现,下意识便要溜走。
“还敢跑,你以为咱家不认识你,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吴书来挡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在她耳边低声道。
“吴……吴公公!”魏凝儿干笑道,“出门在外,奴婢有不恭敬之处,还请您老人家海涵!”
“你这丫头太过放肆了吧,这位……这位公子好心帮你拿下砚台,你不道谢便罢了,还如此凶悍!”吴书来低声喝道。
“是是是,奴婢知错了!”魏凝儿一脸惶恐,还不等吴书来发作便转过身对右边那人笑道,“多谢大叔帮我拿下砚台!”
“大叔?”那人显然一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此时,魏凝儿趁着他发愣,轻轻将他推到一边,走了出去。
“你……”吴书来完全傻眼了,那个臭丫头竟然敢这么对主子,简直是活腻了。
“吴书来,我老了?”皇帝有些错愕地问道。
“皇……公子您别听那没规矩的丫头胡说!”吴书来急声道。
皇帝却不搭理他,径自走了出去,正好见魏凝儿付了银子往外走,便疾步上前拦住了她。
“小丫头,我帮你将这砚台拿了下来,你就想这么走了?”皇帝此话出口,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妥,他怎与一个小宫女一般见识了。
“谢谢!”魏凝儿鞠了个躬,笑道。
见她此时这么识趣,皇帝笑了,眼中闪过一抹异彩,随即道:“你还记得我吗?”
魏凝儿一惊,细细打量了他,随即摇摇头,她不记得何时见过此人。
“两年前,我在御花园拔玫瑰花!”皇帝思虑片刻后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一声,低声道。
魏凝儿脑子灵光一闪终于记了起来:“哦……原来是你啊,那个傻太监,不不不……那个侍卫大哥,不过,你变了许多,我一时倒认不出你了!”
一旁的吴书来听到魏凝儿这么说,脸都绿了,可瞧主子并未生气,微微松了一口气。
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笑道:“为何变了许多?”
“你留胡子了,老了!”魏凝儿沉吟片刻后,极其认真地说道。
皇帝神色微变,干咳一声道:“嗯,你怎在宫外?”
前几日这丫头还因为那昙花差点被罚,此时却在宫外瞎晃悠,看来皇后对她果真如众人所说,很不一般。
“你呢?”魏凝儿反问道。
“我陪吴公公出宫为皇上办事!”皇帝给一旁的吴书来递了个眼色,随即笑道。
“哦……我为皇后娘娘办事!”她出宫之事,许多人是知晓的,魏凝儿并未隐瞒。
“可曾办好了?”皇帝问道。
“娘娘吩咐的事儿,自然办好了!”魏凝儿扬了扬手里的包袱笑道,“都在这儿呢,时辰不早了,吴公公,侍卫大哥,我先回宫了!”
“我们也办好了,一道回宫吧!”皇帝笑道。
“好啊!”魏凝儿求之不得呢,包袱里面装了很多东西,加之先前买的砚台,有些重,有人同行再好不过了。
“侍卫大哥,可否帮个忙?”魏凝儿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意,要想请人帮忙,自然要乖巧些。
“你说便是!”皇帝笑了,他倒要瞧瞧这丫头想让他帮何忙。
魏凝儿闻言笑开了眼,把手上的大包袱丢到了他怀里,随即一把将他手里的折扇抢了过来,笑道:“侍卫大哥,您帮我拿着这包袱,我给您摇扇子!”
“你……”皇帝还未曾发作,一旁被忽视的吴书来就忍不住了,刚欲训斥她,却被皇帝一瞪,顿时噤声了。
“黄爷……我来吧!”吴书来和皇帝出来多次了,在外头他自有分寸,不会暴露了皇帝的身份。
“吴公公您老胳膊老腿的就别瞎掺和了!”魏凝儿笑道。
“我老胳膊老腿……”吴书来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是,您自个儿瞧瞧,您比姑娘还弱不禁风呢!”魏凝儿捂着嘴笑了,吴书来虽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她却不怕他,加之魏凝儿多次见他欺负小太监、小宫女,乃至那些分位低又无宠的娘娘,甚是厌恶呢。
“我……我……”吴书来被她噎得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皇帝笑了,心道,这丫头仗着皇后撑腰连吴书来也不放在眼里,这么大胆的小宫女他倒是头一次见,随即笑道:“这姑娘说的对,吴书来,我是侍卫,我来拿!”
“还是大哥您厉害!”魏凝儿一边摇扇子,一边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