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毫无预兆地淌了下来,然后开始泣不成声。
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瞪着这个哭得不能自已的女子,狐疑地目光不住地在她身上打转。顾云微也看到了她,脸色不由发紧。她款款走了过来,然后一把揪住静楠的头发高声说道:“贱人!你还有脸来!各位,就是她,害死许未远的元凶!”
一直注视着这边的许震松一听登时绷不住气,走上前来狠狠甩了静楠两记重重的耳光。顿时,粘稠的液体从耳边滴落,她的世界也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地安静。
她漠然地看着周围的人满面怒容的盯着她,嘴唇一张一翕,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下意识地牵了牵唇角,却引来更多的不满与咒骂,可是她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乔静楠却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顾云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行着来到许未远的遗像前,颤抖着手拂过他的每一寸眉眼。
许未远,你在那里?让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乔静楠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走出那片阴郁的墓园,似乎灵魂也已经随着许未远一道离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一如往常般热闹喧嚣的街道上,身边的人行色聪聪地与她错身而过,然而却再没有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护在身旁。
时光同她开了一个残忍且恶劣的玩笑。
虽然故地重游,可早已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她孤立无援地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耳边却是一片诡异的寂静。她下意识地抚上了双耳轻薄的轮廓,掌心却被浓烈的暗红肆意吞噬。
蓦地,冰凉的手掌被人紧紧攥住。干燥而炙热的温度仿佛可以融化心中的冰河。静楠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温暖,然后猛地抬头,林飏帅气而忧色忡忡的脸倏然倾入眼底。
他的唇一张一翕,浓眉紧紧蹙起,一抹痛色从眼底一闪而过。
静楠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漠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然后用一种诡异的声调轻声告诉他……
“林飏,我听不到了。”
林飏明显一愣,然后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平和的脸,猛地低头看到她手心里的血迹,微微凝了眼。
他不由分说地将乔静楠带到医院,气势汹汹地挤开所有排队挂号的人,霸道地替她挂了权威的专家号。
五官科内,四周一片苍白。
医生例行公事般给她做了检查,然后惋惜地摇了摇头:“耳膜被打穿,即使做了手术,恢复的概率也只有百分之二十……”
林飏瞪大眼睛盯着医生云淡风轻的样子,愤怒的火苗在心里突突的生长。
他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子,寒着脸准备破口大骂,孰料手腕却被一双手柔柔攥住。林飏下意识低头,纤长白皙的手指捏着一张便签不偏不倚地伸了过来。
他狐疑地拿过那张便笺纸,上面浅浅的一行字却重重敲击了他的内心。
“他已不在,即使听不到,又有何妨?”
他不在了,于是你也选择与世隔绝了么?
他不在了,于是你的心也拒绝其他任何的呼唤么?
林飏神情复杂的盯着那行清隽却又决绝的字眼,心里一阵酸楚。
他知道在乔静楠心里,许未远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他也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可是,他从没想过,原来她的内心世界竟会那般狭窄,狭窄到除了一个许未远,再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一个与他有关或是无关的人。
林飏的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去安慰她,可却发现自己在她面前,早已语尽词穷。
与乔静楠一前一后默默离开医院,林飏仍感觉这一切像是一个冗长的梦……
许未远意外身故,静楠猝然失聪,一切的一切都好似脑海中无尽的梦魇。他期待着有人可以把他唤醒,然后所有便可以恢复到最处的模样。然而,现实却甩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直到他的耳膜也开始嗡嗡作响,然后生生地痛了起来。
他沉默地看着静楠瘦削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灼灼的视线里,心里好似被人用力剜去了一块。留下血肉模糊的伤口,刻骨铭心的疼痛。他很想冲过去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可是他清楚的知道,没了许未远在他们中间的羁绊,静楠于他,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相忘于江湖,对他已是最好的结局。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其实他依然爱她。
在静楠寂默的世界里,她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想不起许未远清晰的脸。
每每午夜梦回,漆黑寒冷的世界里,他的样子慢慢变得模糊而黯淡。唯一不变的,是他身上依依不舍的气息,还有略显悲凉和遗憾的眼神。
他无声地存在于静楠深深的脑海里,用一种悲悯的神情望着她,似乎在告诉她,他的离开,的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静楠无数次从梦中惊醒。
冰凉的手心握不住心底残存的暖意,胸口的伤疤也变本加厉地百般不适。久久无法成眠的她,抛弃了所有乖巧的面具,学会了在寂寞里吸烟饮酒。
刺激性的物体倏然冲破健康的防线,静楠被呛得泣涕涟涟,却仍旧固执地不肯放弃。似乎只有在青色的雾霭与醇香浓烈的酒气中,她才能离开爱的羁绊,无惧无痛。
她原本以为会一直这样的生活下去,直到颓然逝去。
然而,某天互联网上一条无意间跳出来的新闻,重新点燃了她心里残存的奄奄一息的希望。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疯狂究竟有什么意义。然而她却清楚地知道,她是绝不会放弃有关他蛛丝马迹的任何信息,不论捕风捉影,还是造谣生事。
因为她知道,许未远不会就这样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婚姻关系,还有来自内心的四字承诺……等我回来……然后抛下她。
他欠她一个解释;而她,欠他一句迟到的,对不起。
那是一则隐藏在浩瀚信息海洋中的社会新闻。区区几百字,却足以在乔静楠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她紧紧抓着老旧笨拙的显示屏,指骨微微发白;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几张有些模糊的照片,静楠目光中倏然引起了明亮的希望之光。她一个字一个字将那则报道慢慢读完,然后几欲无法控制地放声尖叫。
原来,几名年轻的驴友从西北一个偏僻的小镇经过时,听说了那里有一位被称作“仙人”的神秘男子。传说神乎其神,勾起了他们探寻的欲望。于是,一行人软磨硬泡了朴实的族长带他们去拜访。
然而,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
所谓的“仙人”不仅没有俊逸出尘的性子,更没有挺拔英朗的身姿,唯有一双亮得好似冬日夜空中清冷星辉般的眼眸,隐隐能看出几分似水柔情。
他们失望且心不在焉地将他的身影拍下,做为漫长旅途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被赋予几阙伤感的词调,漫不经心地成为网络中社会般新闻里可有可无的小芝麻。
然而,就是这个无心之举,却让静楠干涸的心田慢慢开始丰盈。
她忙不迭地将消息打印装订,然后用笔将文章中的配图照片细细描绘。渐渐地,那些冰凉的线条组成了一张张或恬然、或忧伤的脸……不是别人,赫然是那个在所有人眼里已经故去的许未远。
泪水倏然盈满眼眶。
乔静楠抓起那一叠纸页,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她沿着那条许未远带她走过一次的路,辗转找到了顾云微和许震松。方一见面,她便迫不及待地将那叠纸页递了过去,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顾云微,眼里满是期待。
然而,顾云微寒着脸,漫不经心地随意翻了翻后,便将它们肆意扬起,冷笑:“乔静楠,你还真是阴魂不散!许未远都已经死了,你究竟还想怎么样?你以为你搞出这些荒唐的把戏我就会相信么?你简直太可笑了!”
顾云微的指控在静楠眼里就像一场滑稽可笑的哑剧。
她茫然地注视着那张美艳却十分愤怒的脸,神情迷惑而又风情万种。
看着她的模样,想着许未远至死,一颗心都牢牢系在她身上,顾云微不由对她一阵妒恨。
她憎恶静楠可以不要尊严地喜欢他,憎恶她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自己费力追求却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而这一切,无疑仗着那个“许未远喜欢乔静楠”的已然世人皆知的事实。甚至,连上苍的天平都开始慢慢倾斜到她的方向。
顾云微又气又恨,不甘地冲过去一把揪住静楠的衣领一阵猛晃,带着哭腔的声音听上去无比孤寂与悲凉:“乔静楠,你这个狐狸精、扫把星,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她拖着静楠的衣领慢慢瘫坐在地上,滚烫的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眶坠落。一直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许震松掐灭手里的香烟,缓缓走到顾云微身边,怜爱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乔静楠,嘴唇微张,一个“滚”字呼之欲出。
静楠望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口型,却恍然未觉,仍旧固执地将地上的纸页捡起来,满怀希望地交给他……许未远的父亲……期待他可以多少有些动容,为这个突如而至,像极了电视剧情节般也许却实实在在存在的情节。
然而,她错了。
她的坚持彻底激怒了许震松。他一把扯了静楠的衣领,连拖带拽地将她从房间里赶了出去。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对她从头到尾未发一言而感到奇怪,更没有人相信她,然后留意一下那则消息里酷似许未远的人究竟是谁。
静楠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许未远无尽的沉默,懂了他眼底时不时便会出现的嘲弄与哀伤。
原来,这就是被至亲放弃的滋味。绝望、孤独,心里一片冷如霜雪。
手里捏着的那些纸张,明明轻薄得似乎刻意随时御风飞扬,可在她看来,却仿佛有千金的重量。那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曾给过她飘渺的希望。但是现在,一切都仿佛成为一场玩笑,一场在他人眼里似乎是自导自演自作多情的玩笑。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会傻得让人如此生厌;只有她,才会固执地守着已经渐渐远去的曾经,久久不肯放手。
静楠默默地下楼,然后颓然地坐在小区花池边的水泥沿儿上,心里像吹过了一场飓风。一个声音带着绝望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荡:乔静楠,放弃吧!那根本不是他!你知道的,他,已经死了……承认吧!
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脸颊也凉凉地湿了一大片。可这一切,都无法言说她心里的绝望与悲伤。许未远临走前的诺言犹在耳边,可此时,他却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从不曾存在过一样。
就这么算了吗?
静楠轻轻的问自己,然后低下头久久凝视着那些模糊的照片。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放弃,也是一场左右为难的考验,犹如冰与火的博弈,焦灼着进退维艰的思绪。
蓦地,一张俊逸的脸清晰地在脑海中放大。静楠猛地站起来,嘴唇因为激动而变得微微颤抖。
没错,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她,可是,有一个人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