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王羲之自执掌巴东以来首次以旁观者的身份参加军议,在他再熟悉不过的军议室中。
“我将担任巴东铁壁的军师!”苏璎珞把四象天罗放在案旁,语气铿锵的自我介绍道。
“你...”廖含玥登时不忿,她看起来与他年岁相仿,最多不过二十几岁光景,可他未及说出口的言语因为王羲之凶狠的瞪视不得不又咽了回去,尽管王羲之自己也有几分尴尬。
“我将担任巴东铁壁的军师及指挥,以应对天乌的攻势!”苏璎珞说,她面色如月,泛着光泽,语气却不容反驳,“我的首道命令是,在我发言时,不准有意见!”
众将面面相觑,可是眼见王羲之无动于衷,便没人再质疑。
“巴东不过一万守军,一万守军,包括在座所有人,”她说,“没有人曾计划出城迎敌,对吧?”她扫视众人,廖含玥与成光烈都面色窘迫地摇头道:没有。
“很好,”她说,“身为各方统领,至少没人蠢到想与战争巨兽近身为敌,”她轻轻撩动琥珀色的长发,语带讥讽,“只有实力均衡的对抗才称为战争,不然,即是寻死!”
廖含玥等人愈觉得脸颊如烧灼般滚烫。
“可是,”苏璎珞转望向王羲之,“可是,我们也不能只依赖城防,先生,尽管巴东城壁高耸,若想摧毁,也不过一己之力便可,”她不顾众将诧异,说道,“所以我们要将战线推往城外,守军必须出城迎击!”
“不是说,实力均衡的对抗才是战争吗?”成光烈疑惑不解,“我们出城面对巨兽,不是寻死?”
“先生没教你们读过兵书?”苏璎珞语带轻藐,目光不屑,“城前名谷,背亢山,是为雄城,雄城不可攻!巴东坐拥天时、地利,所忧心的与我方才所言之忌惮,无非巨兽,除去它便是了!”她说得轻描淡写,反令众人更加疑惑了。
“支雄是刚愎自用、目中无人的蠢材,”她接着说,“而更为关键的,是他与石勒都不知巴东有鸩水的存在!”她自信满满,眼含笑意。
鸩水?可她的话却引来面面相觑、议论纷纷,直到王羲之示意安静。
“你们不用知道鸩水是什么,”苏璎珞说,“你们只要知道,天乌的首轮攻势将在某日清晨开始,攻击主力理应为凿齿,支雄会以它们弥补天乌远路而至,匮乏攻城机械的尴尬,所谓攻坚之战,城破即为心溃,凿齿将以投石攻破城壁!
“凿齿是什么?”郑钏一脸茫然。
凿齿是生于大荒的凶兽,它们双臂灵活且膂力惊人,能如人般直立行走,可苏璎珞委实懒得解释。
“但我看过了,”她说,“荒原上没有足够的投石,神农溪对岸也一样,所以他们需要很长时间去收集,但支雄等不及,因为他笃信自己的强大,以及在座诸位的弱小!”
有人面红耳赤,可苏璎珞所言不虚,铁壁的守军在庞大的天乌军势面前的确显得羸弱不堪,这一点无人质疑。
“若投石不行,支雄会以羯族武士冲击巴东坚固的城壁吗?”苏璎珞接着说,“不会,必然不会!支雄所倚恃的是巨兽的蛮力,所以天乌的首轮攻势,必是由羆与兕组成的洪流!”
羆是繁衍在海外群山中的凶兽,生有熊的秉性,又远比熊更加庞大与凶猛,糙厚的毛皮让它们无畏弓箭,而匿伏于湘水南岸的兕头生独角,善于奔跑,周身覆着厚重的、如灰岩般的硬皮。
“支雄必对他的首轮攻势充满信心,他以为能一蹴而就,以为铁壁将被轻易攻陷,但他永远都学不会如何用这里!”苏璎珞冷笑着,用她如柔荑般的指端轻点自己白皙的额头,“天乌以为我们孤军奋战,可是天候、地势,无一不是我们坚实且强大的盟友,支雄认定守军是畏缩于硬壳中的软蚌,认定我们不敢应战,那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是兵行阴阳,顺势而发!”
一番演说令众将哑口无言。
“先生,”苏璎珞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举上案桌,敞开的一角即刻涌出数个大小不一的纸扎,“这是北帝玄珠,”她拆开其中一封,军议室中立时绽满银色的光辉,“是阴阳师以火法炼丹的根本!”
“火攻?是火攻!”王羲之惊异,当苏璎珞点名雄黄和木炭时他已有所觉悟,但,巴东不是正值雨季吗?
“战争巨兽,不过是披着厚皮的老鼠与猪!”她冷笑道,“兽就是兽,本性不移,即便经过训练!”她转望向王羲之,“先生,我将在城壁外灵源薄弱处布置火法炼丹,你要派一队人去侵扰天乌建桥的兵士!”
“灵源?”有人因不解而议论纷纷,可是苏璎珞依旧置若罔闻。
“明日拂晓之际将吹起北风,”她说,“冬季最常见的北风,山间荒原将成为一座巨大的风口,天乌必要逆风作战,”她踱到窗前,眺往远处高耸的城垣,“火法炼丹将引起爆炸,松脂会助燃,令爆炸引发的火焰变得不可收拾,以至单薄的雨水也无能为力!”
她打消了王羲之对于天候的顾虑。
“火焰最终引燃木炭,潮湿的白木炭将迸出火星,令巨兽癫狂,即便它们经过训练!”她环视众人,自信满满,“众生不知造物神最伟大的赐予是什么,是火焰,即便时移境迁,有些记忆仍旧幽囚于巨兽的本能中,诸如对烟与火的畏忌,”苏璎珞嘴角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焚尽荆棘的火焰是抗衡蛮荒的利器,所以巨兽将逃往火势相反的方向,燃烧的雄黄会化为毒雾,与搅碎的莽草随爆炸升腾,之后随风氤氲,直至笼罩天乌驻处。”
苏璎珞语音幽幽,似水如歌,军议室内却一片岑寂,众将不禁凝神屏息,唯恐生了惊扰,她接着说:“赤叶如棠,名为莽草,人食罔罔,鱼吞即死,山人以毒鼠,谓之鼠莽,有关莽草的功效鸩水自不必说,至于雄黄,雄黄燃烧的刺鼻气息会通过巨兽灵敏的嗅觉摧毁它们的神经,当莽草与雄黄的混合物笼罩天乌驻处时...”她背对窗外,露出自抵达巴东以来的首次笑颜,明媚的恍若春光,“首次交锋,天乌的精锐将死于践踏,自戕,死于湍急的神农溪,我要把支雄毫无保留的攻势加倍奉还,之后他会重新斟酌,是否还要再使用战争巨兽,巴东窘困,迎刃自解。”
当苏璎珞演说结束,所有人都意识到,晋国边陲是真的来了一位神仙姐姐。
片刻后,成光烈与郑钏率军出了城防,开始对刚刚搭起桥梁雏形的天乌工匠进行侵扰,箭矢把来不及躲避的人群射落溪流,又在敌军能做出反击前回撤至射程外,随后他们操着巴东方言隔岸叱骂,穷尽所知,用最肮脏、恶浊的字词,直到苏璎珞传来撤退的信号,他们才意犹未尽的凯旋归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