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谷投资先把9千万元以借款形式给到创思协尔，设立共管账户，专款专用于收购保协家具，暂不计算此笔借款占股份比例，待收购成功再计，如果创思协尔能够以低于9千万的价格收购保协家具，那天谷的股份将根据收购使用的实际花费重新计算，多余资金退还。也就是说，如果创思协尔收购保协家具只花了7千万，余下2千万全数退还天谷，天谷占创思协尔的股份只按照7千万计算；
第三、在收购成功前，创思协尔随时可以终止跟天谷合作，只需把9千万加上一定的资金成本如数退还，并不额外承担其他责任。
李光定和林默然提出以上条件是出于三个原因：首先抱定“能跟天谷合作固然好，不能合作也没关系”的宗旨；其次是保证公司的最大利益，不希望因为收购保协家具而把股份出让太多给天谷，避免将来被动；最后是进可攻，退可守，不能为了收购而收购，一旦发现收购保协家具对创思协尔毫无益处，甚至会背上包袱，随时可以刹车，退出这场游戏。
这份传真让郑宇能感到棘手，他赶紧拨通了李光定的电话，略带不快地说：“两位永远能给我带来惊喜，我会把你们的建议尽力向上反映的，但，成不成就没把握了。”
结果是三天后，郑宇能就带着投资协议来签字了：“好险，总部所有的人都反对，觉得你们太特立独行，我也以为没戏了，结果我们老大说：我只看人！他说，一项业务的价值取决于谁拥有它、谁在管理运营它！不同持有者基于其独特的价值创造能力，将会产生不同的价值，这副烂牌在这个人手里大亏，到了对的人手里就能来个大翻身。”
李光定疑惑地问：“然后呢？”郑宇能双手一摊：“然后，就同意了，只是你的第三条需要重新修改一下，我们老大说，他想要时就要，不想要时就不要，太儿戏了。”李光定也觉得这条有点太牛了，就顺水推舟地说：“这条嘛，我就看郑总的面子，改！”然后两人相视一笑。林默然看出郑宇能还有所隐瞒，加之和他的关系已经处得比较融洽了，就娇俏着追问：“没这么简单吧，这一句话就能让所有人改主意？我不信！郑总打埋伏了，快说快说。”
郑宇能支支吾吾，林默然不依不饶，后来经不住她纠缠，终于坦白：“这本不该说的，说了你们该骄傲了！我们老大原话是，股份少点就少点，创思协尔的BP和财报大家都看到了，底气摆在这里。那个李光定连着拒绝了三家VC，也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现在，他们明确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们也不必反感。他们找钱容易，找好机会难；我们逮好机会容易，找合适的操盘手难。现在好机会出现了，能干的人也有了，你们还表示什么反对态度！我们做投资的，只认赢！赢多赢少先别计较，一起赢了再说。”
李光定听了，对天谷那位神秘大佬的干练风采心驰神往。他几轮VC找下来，也见了许多的投资人，知道投资人的嗅觉比狗还灵敏，讨价还价钻空子的能力又比狐狸还精。但有这等果敢魄力的人在斤斤计较的投资界，应该是比较稀少的。同时，他也终于明白天谷投资能一直成功的独到秘诀，无论从战略眼光、气度和实力上看，这都是一家不可多得的合作伙伴！
这份协议的签署，对李光定自己是一个极大的鞭策和鼓励，也同时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签好协议，郑宇能说起保协集团的最新情况：“法院已经发出民事裁定书，受理债权人对保协集团的破产重整申请了，刚指定破产管理人，接管保协集团。”
林默然对企业破产所知并不多：“这么快？！破产管理人？”郑宇能就解释说：“当然要快呀！员工要吃饭，还有银行债务、欠缴的税收，供应商货款、民间借贷、抵押担保什么的，统统都会找上门。越是这时候，欠保协钱的就越会拖着不给，保协如今想打官司要外债都没钱没时间了！再说还要接管保协、审计资产、通知其他债权人、处理诉讼、召开债权人会议等等，这么多的工作，没有破产管理人主持大局怎么行？”
李光定疑惑地问：“那现在是破产管理人说了算吗？贾董自己呢？”郑宇能回答：“他可以跟破产管理人沟通，主动提出重整方案给管理人参考，毕竟他曾经是企业的经营管理者，了解企业状况，不过接不接受要看股东、管理人、法院跟债权人协商了。一般是会接受的，反正死马当活马医，破产清算的话，债权人就血本无归，除非方案特别不靠谱。我想贾董这种时候，也不敢再搞不靠谱的事了，你说是吧。”
林默然调侃：“看来郑总经验丰富，我怎么感觉破产重整是个高难度技术活！”郑宇能被逗乐了：“那还用说，乱着呢，以前不规范，很多企业靠行政手段吊销注销营业执照来逃避债务，新破产法实行以后才规范多了。”李光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有没有利用破产来逃避债务的？”郑宇能笑了笑，没有回答，弄得李光定很尴尬，他的牛脾气又上来了，在心里暗下决心：“晚上老子就把有关企业破产的知识好好钻研个透！”念头还未转完，他手机就响了，打断了几人的聊天。原来是贾一昕，她在电话里急切地问：“我妈妈刚给我电话，说保协集团被法院要求破产重整，说我爸爸又把自己关在房里了。对了，你上次问我保协家具破产的事，究竟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光定稍稍安抚住贾一昕的急躁情绪，并和她定下详聊的地点，然后准备赶去会面。倒是郑宇能一把拉住了他：“刚才打你电话的是贾有成的女儿吗？”见李光定点了头，郑宇能继续发问，“你们之间关系如何？”
李光定看了一眼林默然，回答：“我和她是兄弟，她和林总是闺蜜。”郑宇能被逗乐了，他别有深意地说“：听说贾有成很疼爱这个女儿，她说话很管用。”身为男人，李光定自然听出了郑宇能的话中话，但他并不想把贾一昕牵扯到这次合作事务中来，也不想利用贾一昕的爱慕来抄什么近路。碍于林默然在场，李光定也不方便讲出自己的态度。于是，他对郑宇能一笑：“你刚不是说保协的事贾董自己也没有发言权吗？那他女儿说话能管什么用？”
郑宇能见李光定明显不合作，也只好作罢。
95.春去芳菲尽
咖啡厅里，还没等李光定坐定，贾一昕就劈头盖脸地问：“妈妈告诉我法院要求保协破产重整，我说起之前你问过我这事，她吓了一跳，说默然姐之前也打过一个类似电话，她说你们怎么会先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光定看贾一昕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现在正在跟天谷合作的节骨眼上，自然不便吐露那时郑宇能去名仕工厂考察的真实身份，就按照想好的回答：“当年在保协，我处理韩厂长不告而别的那次结识了一位律师。前阵子，他辗转听别人说起保协破产什么的，就问了我，我跟默然有点担心，就决定分别打电话给你和安静姐，当时听你们说没事，就没再理睬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说这些编造的话时，有点结结巴巴。
贾一昕也没发觉，听完后神情黯淡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应该是那个律师先听到什么了风声吧！妈妈告诉我，其实爸爸也知道家具这块亏损下去，迟早要把整个保协集团拖垮，可他就是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你也知道，我爸爸他好面子，前阵子他想卖掉保协大酒店也是这个原因，只是我姑父他们开的条件太过分，我爸爸就暂停了下来。”
贾一昕喝了口咖啡，又哀伤地说：“接到法院通知后，我爸爸立刻把最器重的几个手下叫到办公室里商量对策，没想到这些人都成了事后诸葛亮，尽说些早该剥离什么的话，我爸气得暴跳如雷，臭骂了他们一顿，还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摔得到处都是。骂完了，我爸马上四处借钱，到处托关系，平时对他笑脸相迎的那些朋友，要么避而不见，要么找借口推脱，法院也找我爸谈了好几次，让尽快把到期债务还上，可是怎么还？等法院终于发出破产重整的裁定书，我爸就把自己关到房里，好几天不吃不喝了，唉，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
李光定如今自感处境微妙，也不好发表什么意见，只得叹了口气：“不管怎样，这时候你得挺住，多和妈妈一起陪陪他，让他看开些。”
贾一昕愁容满面：“这次对他打击太大了，妈妈担心他会出什么事，让我现在就回去，这里的工作我都安排好了，你让姚厂长找我下面人就行，我俩随时通电话。”
李光定点点头没说话。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贾一昕站起来：“我要去赶飞机了。”
李光定起身相送，此时贾一昕忽然走上前默不作声地抱住了他，李光定知道她这样能舒服点，于是这次就主动拍了拍贾一昕的肩膀以示鼓励，心头却涌上一股莫名的忧虑：“等这次收购浮出水面以后，你还会这样信任我吗？”
看着贾一昕远去，李光定心里五味杂陈……
天谷的9千万没几天就打到共管账户里了，李光定明显感受到了压力，为面对即将到来的收购，他开始研究起企业破产的相关知识──这是他的一贯风格，只要发现自身知识结构不足以应对外界变化，他立刻就会有意识地进行针对性学习。
贾一昕不时打电话来向他诉苦，间或会透露从父母那里听来的情况：法院接到债权人申请后高度重视，因保协集团是本地小巨人企业，对地方经济贡献大，员工众多，社会影响广泛，而贾有成本人也身兼行业协会会长、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等多个头衔，尽管保协集团债台高筑官司缠身已是不争的事实，法院依然慎之又慎，主动向上级机关做了多次专题汇报，并与税务、供电、供水、各主要债权人开了多次协调会议，最终决定还是根据保协集团的实际状况，按市场优胜劣汰的原则，裁定保协集团破产重整，定下了由本地政府、法院、工商、劳动保障等部门和一家会计师事务所构成的工作小组，作为管理人全面接管了保协集团，正在进行债权的申报、受理、审查和登记、整个集团财务的审计、催讨应收账款、维护资产、评估重整的前景……
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保协旗下的酒店、房地产、家具大市场、保协工厂纷纷在短时间内被债权人申请破产重整，法院也一一裁定并指定了同一管理人，保协集团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口！贾有成放下面子，主动跟管理人沟通，申请由保协原先的管理层，继续管理保协集团的财产和维持企业正常经营，当然都是在管理人的监督下，法院也同意了这个申请。
李光定不太想了解这些，但也没办法，有时候他会无奈自嘲：“躺着也中枪，不想听也得听，看来我注定是要跟保协集团脱不了干系了！”
该来的总会来！郑宇能找到李光定：“保协集团的管理人传真了通知给所有债权人开会，去不去？”同时把一份传真递过来，“第三方公司发过来的，他们是债权人之一。”
李光定顺手接过，边看着上面的会议议程边说：“好啊，正好跟你们这些前辈好好学习学习。”两人收拾妥当，提前一天到了珠海。
保协集团的第一次债权人会议定在上午9点半召开，李光定和郑宇能都有早起的习惯，加上宾馆离得也不远，吃完早饭两人就决定慢慢走到法院门口，等第三方公司的代表会合。结果到了一看表，还不到8点。
两人本以为来早了，没想到这时已有大概二三十位债权人到了，人一多，聚在一起就自然会议论。听说话的口音和内容，这群人里本地外地的都有，既有个人又有公司代表，债权金额从几千块到几百万不等。李光定依稀看到几个那时候打过交道的供应商，可他没主动上前打招呼，而是跟郑宇能站在一边听着大家议论。这些注定毫无作用的议论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转向同一个问题：保协集团这次破产重整后，自己究竟能拿回多少钱？
快9点时，第三方公司代表到了，其他债权人也陆陆续续越到越多，法院门卫开始让这些人一个一个过安检进到法院。
李光定是第一次到法院，感觉有点新鲜，趁着等候的时间里四处打量，郑宇能就显得轻车熟路了，等大法庭的门一开，所有债权人鱼贯而入的时候，郑宇能赶紧拽着李光定说：“快占座！”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两人好容易才抢到后排仅剩的座位，动作慢的人就只能站在中间和过道上了，整个法庭后部显得拥挤不堪，李光定目测了一下，总数估计有三百多人。
9点半，一位中年男法官宣布：“保协集团第一次债权人会议正式开始！”整个法庭里立刻鸦雀无声，法官先是照本宣科念了一番“破产重整不但是法律问题，同时也是社会问题。本院对此次保协集团破产重整一案十分关注，从受理此案件的形式审查和实质审查到之后指定破产管理人、债权审核和资产评估、设计重整计划及债权人会议召开等各个环节，本院均审慎把关、严格监督。同时，对重大事项采取直接指导的方式，以保证重整程序不受干扰并依法顺利展开，各方主体利益能得到切实保障”之类的话，随后法官助理拿着事先统计好的一份资料，开始一一核对到场的债权人，并宣读了所有债权的审查情况、核查程序及债权表，让异议者在规定期限内提出，之后法院将最终确认债权表。
李光定发现在此期间，到庭的所有债权人虽然有部分在小声议论，但大多数都很配合，看来都是巴不得这些序曲赶紧结束，早点步入正题。
终于，破产管理人代表，会计师事务所的主任走上了台，这是一个满头银发，瘦小斯文却颇有学者气质的眼镜老太，她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然后不急不缓地说：“本次保协集团破产重整工作是在政府、法院及各相关部门领导和工作小组的细心关怀和大力支持下、在与债权人及保协集团主要投资人充分沟通交流的基础上开展的。作为会计师事务所，我们对保协集团的财务状况进行了全面清理，对其债务进行了严格审核，对偿债能力进行了分析预测，对重整计划进行了制订和论证，并组织和召开了这次债权人会议。截至债权申报到期日，共确认普通债权517，518，352.27元，不予承认债权165，969，776.30元，另有预计债权46，985，715.64元，其中包括已申报但未确认的债权25，898，557.45元，尚未申报因在再审程序中而可能存在的债权21，087，158.19元。”
这时台下开始纷纷议论起来，李光定没在意，做着笔记，只听眼镜老太继续念道：“截至评估基准日，保协集团显示的账面总资产为17，563.87万元；评估后的实际资产总值9，441.25万元，包括流动资产4，864.56万元、长期股权投资4500万元、固定资产76.69万元，扣除破产费用、共益债务、抵押债权、劳动债权和社保税务债权后，破产清偿率为4.5%。”
这番话就仿佛一颗炸弹炸开，整个法庭顿时轰的一下就彻底失去了安静，好几个债权人几乎同时开始大声质疑：
“9千多万的资产，骗谁呢！不可能这么少！”“你们就是这样做评估的吗，太不负责任了，肯定漏了！”
“5个多亿的债权里也有保协集团子公司的吧，这不就是假破产真逃债吗！”李光定停止了做笔记，四处打量着这些愤怒的债权人，一旁的郑宇能却显得司空见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