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文光赶到医院后,排了长队才挂上号,因为不能确定病因,只能在三个科室之间徘徊问询。排除了急性中毒、胃出血的可能性后,最后被当班医生初步判断为急性阑尾炎,如果检查过后确定阑尾穿孔,并有脓肿现象的话,就需要立即手术切除。可邵文光也不便于陪同手足无力的林默然做尿常规、超声波、腹腔镜检查。于是邵文光心急火燎地给李光定打电话,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一向24小时开机的李光定竟然关机了!邵文光只好打电话把老婆、孩子、丈母娘都叫过来帮忙,大的陪同做检查,小的排队办手续,才把林默然送入了紧急手术室。
正在赶路的李光定哪知道自己手机没电了,等他到了名仕工厂,只见保安室里熙熙攘攘,几个民工模样的人正在和当班的保安大叔抽烟聊天,见有来客,就扔过来一本拜访登记手册,这本手册早已写满,邋遢破烂。
保安有些不耐烦地指着封底的黄页说:“就这里,凑合着登记吧!”李光定登记好走进厂区,没看到什么工人,很多地方都贴上了“正在调整,暂时关闭”的告示。转到办公区时,倒是见到了很多人,总裁办却空空如也,连贾一昕秘书也不见人影。
他推开旁边行政部半掩的门,向里面的人打听,一个小腹略微隆起的女员工热心地站起,招呼他:“你找小江秘书啊,她休产假了,贾总正在珠海办事,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有什么事,要我转告吗?”
李光定摆了摆手,答谢后把门半掩回原样。正准备下楼,他听见门里传来了音乐声,嬉闹声,两个女员工你一嘴我一舌地开始讨论起哪个进口奶粉更好。李光定很想转身回去,跟她们聊一聊职业人士应有的岗位素质,但转念一想:“我早已经不是这里的老总,没有资格教导她们该如何做事做人。”他只能摇摇头,快步离开。
走在名仕工厂的林荫小道上,阳光明媚,鸟鸣清脆,良辰美景正当前,李光定却涌起了刻骨的哀愁:“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这一次,他已经感受到了名仕工厂日薄西山的沉重暮气,李光定不由得在心里叹息:“贾一昕啊,贾一昕,你这个断肠人,此时又在天涯的哪个角落解愁?”
90.同唱伶仃谣
林默然苏醒了,眼睛却睁不开。她感觉腹部似乎被锥子扎了几个无底洞,此起彼伏地痛。她想说话,嗫了嗫唇却发不出声。她想抬手,手却不听使唤。她想动动小腿,小腿也如截肢般收不到任何指令。她开始惶恐,人生第一次身体不受思想支配。这是哪里?自己又怎么会孤零零躺在无边的黑暗里?林默然不知道麻药的效力还没过去。
邵文光夫妇补齐了手术单据,带着晚餐来到病房,看到尚未苏醒的林默然,邵太太羡慕地说:“林总真漂亮,生病了气质还这么好。”
邵文光也附和着说:“是啊,林总这么好的人,不该受这罪。”邵太太叹了一口气:“林总应该当个大学老师什么的,白衣飘飘地走在大学校园,背后跟一长串小粉丝。然后挑个海归高富帅,生几个可爱BB,周末一家人开着房车去度假。”
邵文光宠溺地看着老婆:“你啊,就是韩剧看多了,爱做白日梦!”邵太太自言自语起来:“哪里是白日梦,我又矮又胖的,只能找到你一起过日子。
可是林总是大美女,学历高,能力强,她完全可以过白富美的生活啊。”林默然听着邵文光夫妇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自己,想伸出手大声呼唤他们,却依然发不出声,她一遍又一遍地尝试,也无法和近在眼前的人取得联系。此时,李光定正心急火燎地往医院赶,与他同行的还有肖金柳。肖金柳收到邵文光的通知后,就在公司里守株待兔,直到遍寻贾一昕无果的李光定回来,两人赶紧拦车往医院赶。
李光定给手机换了备用电池,临近医院时,姚技洋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李光定顺手接起,想也没想就说:“技洋,我们都在医院里,默然住院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
听着李光定仓促挂机后的嘟嘟声,姚技洋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因为有事回宿舍的他,被正蹲坐在门口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待他走近细细打量,发现这个面容憔悴的女孩竟然是贾一昕!
走进病房,李光定看到蜷缩在病床上的林默然,顿时心如刀绞。他向陪护一旁的邵文光夫妇表示了谢意后,赶紧找来值班医生,提出换单独病房的要求。医生的答复是现阶段病房紧张,最快也要到两天以后了。李光定仔细打量起这个嘈杂的八人病房,环境简陋,没有独立卫生间,伴随着周围病人的痛苦呻吟,此时此刻,他却不能改变什么,只能悲伤地坐在林默然身旁。他轻轻抚摸着林默然的长发,羞愧得无以复加。
“前段时间为了找投资,为了服务好投资团队,她经常是泡包方便面,或是吃几根同事们打包的早已凉掉的麻辣烫。每天都加班到深夜,喝咖啡浓茶混合着提神。就在她拿命换投资的这些日子里,我李光定却没有半点心疼,只是高兴林默然进入了最佳工作状态,创思协尔融资曙光已现!我真不是个男人!现阶段不能给林默然名分倒在其次,在她为共同的事业拼尽全力累倒在前线的时候,在她最需要支持与依靠的时候,我却不在她的身边!”
李光定守候了林默然整整一夜,隔天大早准备回宿舍洗个澡,然后去公司处理事务再去医院。公司一下子没了主将,无论如何不能乱了阵脚,只能是他这个老帅出马了。
当他回到宿舍推开房门,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床上睡着一个人,一个长发女人!他慢慢凑近枕头,看清半掩在被子里的人脸后,刚提到嗓子眼的心马上柔软了起来——这个发出轻微鼾声的人竟是贾一昕,是他昨天担心了一整天却始终联络不上的贾一昕!
看到她粉嫩的小脸,李光定的心头微微一颤。贾一昕明显哭过,眼睫毛上还悬挂着未干透的泪珠,两个鼓起的眼袋如油桃般红肿。即使睡着,她的嘴唇依然倔强地上扬,双手紧紧攥着拳头。
李光定叹了口气,走进卫生间,手握着淋浴花洒,神色木然,脑中一片空白。他居然忘记了拧开热水开关,似乎只有刺骨的凉水浇上背脊,才能提醒他应有的责任感与存在感:“现在林默然还躺在医院,半夜里她明明醒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是因为恨我吗?是因为动手术时我不在吗?还是因为迟迟未来的名分?而贾一昕,现在正酣睡在这里,在我借钱四处碰钉子时,是她无条件地伸出援手;在我郁闷醉酒的时候,是她把我安置好;在我不开心的时候,是贾一昕逗乐的我。”
丝丝冷水从头浇下,李光定感到无比的烦恼,又包含着深深的愧疚:“在这两段关系里,我都是被爱的那一方,是绝对的情感受益者!跟这两个女人的付出相比,我李光定的付出简直微不足道。在工作上,我觉得林默然的能力能独当一面,不需我过多干涉和操心,她才会如此劳累;我也没有用心去体察贾一昕深藏的烦恼。终于,当两个女人的脆弱一起向我袭来时,我开始感觉招架不住了!我希望自己有所担当,可以让她们信任,可以让她们依靠,可以同等回报她们给予我的爱与好,可以不伤害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怎么做才能让她们皆大欢喜?”
任凭凉水反复冲洗,李光定无论如何还是理不出丝毫头绪。冲完凉水澡出来,李光定才注意到肖金柳和姚技洋的房门都反常地紧闭着,也不知道他们起来没有。估计是贾一昕的突然来到,把这两个家伙吓到了!
他蹑手蹑脚回自己房里,看到贾一昕睡得正香,李光定又烦恼起来:“唉,怎么会这样,眼前躺着一个,医院里躺着一个,这算不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李光定重新振作了精神,出门走向办公楼。
没想到公司几个核心成员都已经在了,正聚成一团商量着什么。一看到李光定,大家就立刻围了上来,姚技洋先打招呼:“光定你怎么来啦?我们还以为你在医院照顾林总呢!”
肖金柳问:“林总好点没?你赶紧去医院看着,公司的事安排给我们做就行!”见李光定有些诧异,邵文光补充说:“昨晚我们几个互相通电话了,今天早点来商量下怎么为公司分忧。”几个经理也在旁边七嘴八舌,有连声附和的,有关切询问林总病情的。李光定听了非常欣慰,心想:“看来我的精心栽培没白费,眼前已经是一个自动自发思考,主动团结应对突发状况的成熟团队!”李光定动情地说:“谢谢你们,林总手术很成功。因为情况特殊,这段时间每天下午3点到6点我都会在公司。如有急事,你们就随时电话给我,也请你们跟员工打个招呼”。说完这些,大家简单开了个晨会,李光定把汇报上来的采购、物流、销售、客服等几件待定事情当场拍好板,又匆匆朝医院赶去。
拎着买来的牛奶、鸡蛋、粥,李光定推开了病房门,看到林默然静静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他赶紧走到病床前,边放东西边关切地问:“醒了多久啦,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默然虚弱地小声回答:“疼。”李光定把粥端到林默然嘴边:“喝点粥吧,你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林默然摇摇头:“肚子胀。”然后挣扎着要起身,李光定马上阻止她:“别乱动,手术后要静养,我帮你做就行。”林默然勉强笑了一下:“要去厕所。”
李光定尴尬地笑了笑,把盐水瓶从挂钩上取下,拎在手里。林默然也没阻止,两人就这么偎依着出门,一步一步朝楼梯附近挪,离公共厕所还有两步,李光定把手里的盐水瓶准备递给林默然:“你自己小心点,我就不方便进去了!”
旁边忽然快步走上一人,一把接过:“我来!”李光定和林默然回头一看,竟然是贾一昕。李光定顿时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贾一昕大大咧咧地回答:“昨晚上听姚厂长说默然姐开刀了,我一起床就找过来了,刚到。”
李光定感觉很不是滋味,他正想撵走贾一昕时,林默然却很平静地开了口:“谢谢啊,那麻烦你了!”随后她被贾一昕搀扶着进了女厕所,留下李光定忐忑不安地守在门外。
三人回到病房,李光定为免林默然再次误会,索性当着她的面,正气凛然地问贾一昕:“这两天跑哪里去了,你妈妈都急坏了,到处打电话找你!”
贾一昕得意地说:“这就叫离家出走,懂吗,这样抗争才会取得效果!”林默然闭上眼睛,装作休息的样子,其实是在很好奇地听着两人的对话,一声不吭。
李光定质问:“那手机为什么也一直关机?安静姐到处打电话,就怕你出什么事。”贾一昕抱怨:“老妈她就是瞎操心,我能出什么事!”随后又满不在乎地补充,“跟老爸吵完架,我就直接出门了,其他东西都扔在家里了,手机不关机也早没电了呀。
你不也一样吗?姚厂长打你电话也是关机。”李光定赶紧转移话题:“那你没钱又没身份证,还能从珠海回来,本事倒挺大的!”贾一昕嘻嘻一笑:“没想到吧?朋友帮忙买的票,在机场开的临时身份证登机,机场大巴票钱就随便请个帅哥帮忙买啦。本来没想跟老爸吵架的,后来谈不拢,心一横就拍桌子了。”
李光定挖苦说:“那你这么有能力,怎么还要蹲到我们宿舍门口?”这时,林默然感觉到心里抽搐了一下,她忍住疼痛,轻轻皱了皱眉。贾一昕顿时又无奈地吐起苦水来:“本姑娘也不是孙悟空啊!房门钥匙扔珠海了,口袋里又没钱,手机又没电,工厂又不想去,在成都不找你找谁?”李光定又要答话,林默然突然睁开眼,瞪了他一眼,愤愤地说:“你说句安慰的话不行吗?”然后换了一张笑脸,迎向贾一昕,“你别理这家伙,我来帮你出主意,先说说怎么跟你爸吵起来的。”
贾一昕获得支持后,十分动容,也白了一眼李光定,开始叙述回家跟老爸协商的经过。
李光定从安静嘴里已经听了个大概,加之两个女人对他不理不睬,于是趁机出去给安静打了个报平安的电话。
等他回到病房,林默然竟然主动命令起李光定:“你先去取点钱,给贾一昕备用。”又转头对贾一昕说,“赌气归赌气,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弄得像我一样。不行的话,你先住到我房子里,房子小,你别嫌弃,或者先找个锁匠把你宿舍门给撬开?”
贾一昕显然被感动了,眼泪汪汪地说:“我爸不跟我道歉之前,我是不会回宿舍住的,也不会去工厂。”
这时,突然传来音乐声,原来是邻床病友打开了电台,一曲梅艳芳的《女人花》顷刻流淌在病房。林默然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牵住贾一昕的手以示安慰。
91.奋翅展高飞
贾一昕果然说到做到,放着名仕工厂不管,放着租来的豪宅不去,真的就在林默然宿舍住下了!
而且,在林默然住院期间,贾一昕这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富家千金大小姐,居然主动承担起照顾林默然的重担,每天亲自炖汤熬粥忙得不亦乐乎,还伺候林默然搽脸洗脚上厕所。两个一向水火不容的女人突然变得情同闺蜜,旁若无人,卿卿我我!
有次,李光定碰巧看到贾一昕把削好的苹果喂到林默然嘴里,林默然则眯起眼睛,撒着娇说:“一昕削的苹果就是甜。”
李光定反倒像个局外人,每天在医院里碍手碍脚。他旁观着这两个女人的亲密行为,心里七上八下:“她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想串通一气协同作战?还是经此一闹,发现同是天涯患难人,开始惺惺相惜?”
半个月后,林默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公司上班第一天,她主动在公司晨会上提出:“既然生产又跟不上了,就把部分订单给到名仕工厂吧?”
李光定心里求之不得:“我之前打算这样做的时候,就出了贾一昕出走和你生病的事!保协集团现在身陷危机,我帮不上忙,拉名仕工厂一把还是没问题的!”
贾一昕此时已经耍完小性子,回到名仕工厂坐镇了,听说林默然给了她不少订单,自是满心欢喜。生产专家姚技洋先到名仕工厂调研了一番,得出结论,必须停产一段时间,要花钱对机器设备进行技术改造。
贾一昕二话没说就表了态:“改吧改吧,反正这样下去离永远停产也不远了!只要先让工人们有活干,有工资拿就行,钱我这里还有点,50万够不够?”
姚技洋仔细算了算,说:“名仕工厂的机器设备都是最先进的,你这些钱应该够了。但你们前期代工的利润只能在3个点左右,因为要磨合。”
贾一昕显得很淡定:“3个点就3个点。等磨合期过了,多给我些订单就好了!”李光定担心地问:“不用跟你爸爸汇报一下这件事?”贾一昕回答:“省省吧,要是让他知道是你给的订单,又不知道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这就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李光定听了,也一笑而过。
生产碰到瓶颈好解决,无非是再多找几家合作工厂罢了。随着公司快速跑马圈地,在管理中显现出的人的问题,就不是直接把人换掉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