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定把掌声压下,补充说:“不过,工作中存在冲突是必然的,我们不是乌托邦,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理想国。对于我们在工作中的冲突一定要正确对待,不能听不得批评,不能听不得不同意见。工作中要去提高,要更为专业,要不断反省自己存在的问题,要耐心听听同事们对自己的看法和意见,要做个善于沟通的人,要不断从专业本身找到自己存在的差距,要给自己树一个标杆,要有一个不断改进的计划和目标。“我看时间还够,现在大家就来进行一次‘行动学习’。所谓行动学习,就是大家对组织中存在的问题进行剖析、反思和修正,是一个组织和组织中的个体发现问题、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也就是组织大家提公司的毛病。我给半个小时,你们就只提意见,把对公司的意见都写下来,什么都可以写,就当我不在场;每个人都写,也不用署名,一会儿都贴到会议室墙上,看看创思协尔有哪些不足!”
有愣头青的新员工调侃:“李总太胖算不算公司缺点,能写上去吗?”大家一听都哄笑起来。
李光定认真地回答:“如果你认为这也是公司缺点的话,也可以写上去,不过我就知道这肯定是你提出来的了!”众人听了又是一阵大笑。
这一写,将近三十名新老员工共提出了二百多个公司存在的毛病,从卫生间没纸、李总太胖、阿姨烧的菜太咸、垃圾桶档次低到公司缺少人文关怀、决策不民主、薪酬制度不合理等等,以至于最后大会议室的一整面墙上都给贴得密密麻麻。
李光定自认为公司缺点还是比较少的,现在才知道是自己脸皮厚,不禁悲从中来,竟一时感到郁闷:“创业至今,不说我是鞠躬尽粹,死而后已,也可说是殚精竭虑,耗尽心血。多少不眠之夜,多少悲欢离合,真可谓吃得比猪都差,睡的比小姐都晚。弹指一挥间,半年多过去,不仅换来了公司由无到有、由小到大,同时还换来了二百多个指责和发问。”
林默然看李光定直直地盯着墙上的纸条发愣,神情落寞有些失态,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
李光定忽然回过神来,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二百多个问题像是二百多个笑脸,越发显得可爱:“员工是真的对公司有感情,如果心死了,谁还有这份心思提这提那,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岂不是更干净更彻底!作为一司之长,若没有这点心胸,那还指望有什么更大更快的发展!”李光定当场宣布让林默然把这些问题归类到具体责任人,限期整改,决不含糊,凡是和他有关的问题同样对待。
大会开到深夜才结束,临出门时,赵青松私下里对李光定感慨:“我觉得你才是像做企业的,我的企业就是一台赚钱机器而已!”
李光定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沉思了一会儿:“赚钱很重要,像不像个企业也很重要。这个社会不缺会赚钱的人,也不缺赚了大钱的人,缺乏的是那些能用自己的光去照亮周边用自己的热去温暖周边──有良心有感情有温度有血性的人。”
无巧不成书,第二天,合作工厂的老板亲自来到创思协尔,跟李光定面谈全年合同。当把他接到会议室坐下时,李光定才发现贴满的二百多个问题还没撤下,心想:
“这下完了,让合作伙伴发现我们公司存在这么多问题,还怎么谈判?”没想到这个老板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遍所有贴在墙上的问题,随后握着李光定的手说:“创思协尔真是一家敢于直视自己缺点的公司,了不起,和你们打交道,我心里踏实!”合同续签也没费多大周折,对方参观了展厅以后就同意签了。
陈东升牵头,帮李光定在玉带桥家居商圈找到了一家一千平米的商铺,原商户是做沙发布艺的,因为家里发生事情无心经营,刚刚清场退租。这次新店装修自然驾轻就熟,无非是copy上次的经验,找原先的装修公司出设计图及施工、找之前的材料供应商供货。
李光定决定利用临街的独立门面房这个独特优势,就着整个门头的宽度,在其上方做一面长10米高1米的LED电子字幕店招,可以随时显示产品、促销信息并修改。顾客从老远的地方就能看到,相当醒目。
76.喜筵独彷徨
如今创思协尔已具雏形,各项工作也已渐上轨道,李光定就开始有意识地把事情分配给团队:年会后,他宣布让副总林默然主持全面工作,王小山负责门市销售和客服,姚技洋负责生产,肖金柳负责财务,这四员大将手下又培养着第二梯队;他自己则抽身出来充当教练角色,只有关键时刻才出刀,亲自上阵解决问题示范给团队看。
这天晨会的议题主要是协调新分店装修事务。会议室里,老帅李光定坐在一旁,认真看着林默然把具体工作分配得井井有条,不做任何干预,三军各自领命而去:王小山负责新店监督装修和人员准备;姚技洋负责新店样品;肖金柳负责工程款结算。
会议结束后,李光定独自一人留在了会议室里,他喝着刚采摘不久的新茶,望着窗外的满目新绿。虽是初春,他却已卸去一身冬装,只穿着薄薄的毛衣。身体得到解放后,心里住着的那些个猿和马就都跑了出来!他知道成都的春天来得早,气候又特别适宜花草栽培,青石桥南街的花鸟鱼虫商贩们吃的正是春天饭,这个点应该很热闹。
林默然轻轻推开门,李光定想拉上她去趟南街挑选些盆栽,装点办公室。林默然不由得揶揄起他来:“李董,你现在挺着这么大个肚子,怎么还跟贾宝玉一样,爱些花花草草,怜些姐姐妹妹。”
李光定一听急了,赶忙话锋一转:“这可跟姐姐妹妹没什么关系。我是想到每年三月,家具行业都有一件盛事──东莞、顺德、广州、深圳四地联动的广东春季家具展。我计划这次跟你和技洋一起去参观:既看今年家具的趋势,也看今年的行业态势。”
话音刚落,不巧放在桌上的手机骤响起来。“你看你看,这叫说不得,花蝴蝶来找你了吧。”林默然笑着朝门口走去。
一接通,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阿定,最近好吗,猜猜我是谁?”李光定疑虑全消,一拍大腿,哈哈大笑:“小妹小妹,近来可好,最近我猜你肯定过得好,连声音都喜气洋洋,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要告诉我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头歪向门的方向,故意让林默然听见。
贾小妹快人快语,倒豆子一样把她的婚事讯息报告给李光定,末了还下了通牒令:“我也算半老徐娘,好不容易找了个归宿,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一些情深缘浅的过路客我也不会通知,但阿定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永远有分量。”贾小妹虽没读过什么书,对朋友却是忠诚耿直,在保协的日子里,也默默地挺了李光定不少。从她说的话来看,她对这自己的这段婚姻很是满意。
李光定挂上电话,心里犹豫着是否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林默然,让她也出出主意,该不该去这一趟。在他犹豫的当口,林默然的手机突然也响了,不用说应该是同一件事了。接起电话,林默然也真心祝福一番,另说到时看看能不能赶来。挂下电话后,两人讨论起这个“红色炸弹”。
“去吧!”林默然首先提议,“不过,要是去了,就会见到贾有成和保协的那一帮老面孔,一些不想见的人,不想回忆的事,通通都得面对,挡也挡不住。”
“不去吗?”李光定接上话茬,“小妹结婚是件大事,作为朋友,她对我们是真心,这电话也通知到了本人,她话说到那份上,不去简直有负罪感。”
林默然与他相视一笑,接着说:“她这个时间安排也应该是特意照顾来客的,这个点正好是广东家具展的时间,如果我们顺路去珠海吃个喜酒再参观家具展,也是方便的。你别说,小妹虽学历不高,为人处世不比贾有成差。”
李光定摸了摸鼻子:“我就不去了吧,不太方便,你去还好点。”他嘴上虽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正好,能借此机会,把贾一昕年前找我的事情向安静说清楚,也不知道贾一昕回去以后有没有找安静麻烦,电话里我也没法解释。”
林默然一听,转过头狡黠地问:“你想去?对吧。”李光定心下一惊:“这个人精儿,她怎么猜出来的?”林默然站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说:“什么叫‘你去还好点’,我去比你去好在哪啦?你说呀!我辞职时跟贾董闹得也挺僵啊。”
李光定只得陪笑:“小妹虽读书少,但人情世故可以拿硕士学位;而你吧,世事洞察无疑可以拿博士学位了!”
两人商议的最终结果是先去珠海参加贾小妹的婚礼,之后再参观家具展。李光定跟姚技洋约好在东莞碰面的时间,就和林默然飞往珠海。两人合计把礼金包在一起,包个8899元吉利数字,前面祝福她与单身say88,后面祝愿一对佳偶长长99。林默然还特地带了一件宝蓝色呢子连衣裙去宴会上穿,她很遵守“一点新一点旧,一点借一点蓝”的西方婚俗,这一身蓝既是祝福贾小妹,潜意识里也是讨个好彩头,体现她自己的一点小花头。
贾小妹和新郎在保协大酒店大堂里迎宾,一看到他俩,贾小妹立刻带着新郎迎了上来,她先介绍了新郎给俩人认识,然后紧紧握着林默然和李光定的手不放,开心不已,追闹着问:“你俩什么时候办啊?”又豪气冲云天地说,“就算你们日后到美国结婚,我也会像你们今天待我一样,打飞的赶来!”
新娘说这些时,李光定感觉随后跟上来的伴娘一直在盯着自己看。他觉得奇怪,于是趁贾小妹说话间隙,侧脸飞快地扫了一眼:只见伴娘足蹬白色高跟鞋,鞋头上钉着两颗硕大珍珠——这珍珠让李光定想到了纪录片里,蒋介石与宋美龄结婚舞宴上宋所穿的那双珍珠高跟鞋,据说那可是从慈禧太后凤冠上摘下来的夜明珠——身着一条白色蕾丝伴娘裙,高领的设计隐而不露,反而显得脖颈越发修长。再往上看,李光定感觉有点眼熟,睁大眼睛打量一番,才发现眼前人竟是贾一昕!她不似平常浓妆示人,身上也无手环戒指皮带腰链那堆新潮配饰,回归古典之后,她整个人显得轻灵优雅,这样看来,贾一昕竟然活脱脱是个标准的古典美女,脸上还有半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如梨花清新,摄人心脾。李光定心跳加速,不敢再看,只好把脸又扭向贾小妹。
倒是贾一昕此时大大方方地向林默然伸出手:“姑姑和妈妈都欢迎你们来,这是我第一次做伴娘,这样子还过得去吧?”
林默然肯定地说:“何止过得去,美成仙了,这场酒席中不知又有多少痴情汉,宁可饿着肚子也想陪你多待上一会儿,多说上几句话呢!”
这话飘进李光定耳中,不知为何,甚是刺耳,像是说自己。这会儿他万千杂念,既觉对不起林默然,没有给她想要的归宿,又觉得她字字双关让人消受不了。他的感情和理智此刻分道扬镳,正朝着贾一昕的天真直率飞奔而去。
跟新郎新娘合影留念后,李光定和林默然步入宴会大厅。喜宴历来是中国人的大事,是多元社会中人际关系的体现平台。谁坐主桌、谁和谁排在一桌,都有一定的门道和讲究。排错位很容易闹笑话,引发无端的矛盾。或者说喜宴只不过是个导火索,点燃的是生活台面下由来已久的积怨。
林默然猜想,以贾小妹为人处世的风格,应该不会把他们和贾有成排在一桌,贾董是家人,理当坐主桌。她和李光定或许会一起被排在居中的附桌上,座中客要么是贾小妹和新郎的同学朋友,要么是他们的一些表弟表妹。果不出林默然所料,他们双双被安排在05桌,这桌没坐什么保协要臣,只有男女双方的一些同辈远亲。挨着李光定坐着的是新郎的表妹,名叫孙雁,毕业于北师大,以前是资深记者,刚被贾小妹推荐进保协担任公关总监。
李光定听着孙雁热情的自荐,心想:“这么个水灵小妹,也看不出哪里能耐,刚进集团就被抬上了总监职位,看来是上次名仕工厂事件引发了贾有成的公关危机,打算在这些方面加强措施。不过这外来的和尚会不会念经呢?取经路上可是考验无数呀!一开始总喜欢把人抬得高高的,看来贾有成的用人风格多年未变!”
林默然得体地和孙雁打了招呼,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和李光定。孙雁识时务为俊杰,也许是职业习惯锻炼出来的自来熟,一直充当主宾热情客气地招待着他们。
宾客如云、熙熙攘攘,一派歌舞升平,贾小妹的结婚仪式和平常的西式婚礼并无两样。大屏幕播放着新人的照片,家人们来回敬酒、拍肩、寒暄,等待新人入场。当婚礼进行曲响起,贾小妹挽着长兄的手入场,在座来宾鼓手叫好,追光也定格在新娘的头纱上。
当牧师朗读结婚誓言,新人回答“我愿意”时,林默然感动得热泪盈眶,孙雁也动情地掬了一把眼泪。李光定感觉到台侧的伴娘有意无意的目光正越过众人向他投射过来。他如坐针毡,心里不是滋味:“也许这一趟是来错了,真不该来的!”
他虽在心里懊恼着,却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好好打量了一番新郎。前面听孙雁透露,这位是中礼投资集团二当家的公子,与贾小妹是双方长辈相亲介绍,见了三次,便定终身。李光定觉得贾有成做任何事情都是有深意的,可能不单单只是为了让妹妹嫁出去这么简单。联想到投资集团这四个字,李光定不禁若有所思地望向主桌,看到贾有成正和中礼集团的二当家孙子华低头细语,似乎在讨论某些深刻的问题──投资?至少在李光定这不经意一瞥的瞬间,在他眼中和心中都形成了这样一个概念。
半场下来,新娘换上了旗袍,逐桌敬酒,出人意料的是此时安静随着新人的敬酒路线也走到了05桌,坐在了这桌缺席的一个座位上,与林默然拉起了家常。贾一昕见妈妈坐过来了,也倚靠在她的椅背上,不再随贾小妹巡场敬酒。
李光定心想:“这唱的是哪出?”安静和林默然像两个长久未见的好姐妹,聊起了珠海的天气、成都的天气,又聊起了各自身上的衣服款式,安静看上了林默然随身带着的一个Coach包,说这颜色很难再买到了,上次托人去纽约第五大道找也没找到。林默然听闻马上就跟贾一昕说:“一昕,你去找个袋子给我装下东西,这个包我就留下来孝敬你妈妈啦。”
贾一昕答应一声就立刻去找了。桌上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没反应过来,李光定也愣住了,因为他知道这是林默然最喜欢的包包。
安静尴尬地笑着说:“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总是当真,这脾气一点都没有变。光定你平常怎么对默然的呀,是不是老惹她生气啊?”
孙雁也笑着插话说“:是啊,李哥好像对林姐关心不够哦,林姐心里想什么你知道吗?”李光定一听枪头调转朝向了自己,赶紧想办法脱身,“平常我都是看林总的眼色过日子,哪敢惹她生气啊!你们好好叙旧啊,我去和老朋友们喝一杯。”李光定拔腿离开了这桌,拿起酒杯,放眼全场,想找个合适的人聊聊,避避风头。
他前脚走,后脚安静和林默然就挨着头,低声耳语,安静不时给林默然夹些菜。李光定不自然地打了个喷嚏,惊觉这两个女人此刻一定在谈论自己。呵呵,男人之间的博弈是斗志斗勇,纯粹靠技术;而女人之间是靠唇枪舌剑,再怎么也没有男人角斗这般精彩绝伦荡气回肠。就两个讨论名牌包的女人能整出什么大事啊,他握着红酒杯,决定去敬贾有成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