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neider想了想,解释也很耐人寻味:“你觉得在科隆,除了教堂,还有什么建筑最多?”
李光定想了想,问:“古堡?不对,餐厅?”说完连自己也感到好笑,摇了摇头。Schneider让李光定走到窗户口,指着窗外说:“这里博物馆和画廊最多,别的城市也一样。你看,左边那个红瓦的是纸产品博物馆、那个白墙的是行为艺术博物馆、右边那个圆顶的是女性主体博物馆、还有黑色的那个是巧克力博物馆,远一点的地方,阳光反射回来刺眼的那个是Rojet画廊。在我们小时候,父母就经常带我们去博物馆和画廊里转。稍微大些了,我们就自己去里面逛,这些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可以说,宗教给了我们坚定的信仰,艺术给了我们生活的乐趣。我们从小到大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熏陶成长,对我们来说,把感受到的美表达出来,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情。”
李光定心想:“像科隆这样一百万人口,有十几个博物馆和画廊的城市,国内还真没有,发廊和棋牌室倒是处处可见。我长这么大,除了依稀记得小时候,学校组织参观爱国主义教育博物馆,其他就真没有印象还到过什么叫博物馆的地方。”
这种话题很容易聊开,Schneider又说:“有人曾经做过调查,影响消费者购买家具的因素,排序是美学的吸引力—价格竞争力—品牌效应—结构合理—耐久性—安全性—对健康的危害性—包装—高质量—环境友好性。有很多家具设计师因此务虚不务实,作品太注重艺术性和前卫。而我们德国包豪斯学派就一直倡导艺术与技术的结合,所以一个好的设计师,除了良好的艺术文化修养,还应该是一个优秀的工匠,对材料和生产工艺都掌握得很好,又考虑结构和成本(李光定听到这里忽然明白,怪不得昨天Vertijet的设计室像小作坊一样)。与此同时,设计师又有义务探索和实验一些超前和新观念的东西,证明自己的思维能够来源于市场,但又高于市场,这样的设计才有生命力,也才有资格去引领潮流。”
少说多听还是有好处,不知不觉李光定对设计的理解又深了一层。临近中午,他有点饿了,看到Schneider打开了话匣子,唾沫横飞却丝毫没有请客吃饭的意思,李光定就直接用中文问Hans这个问题。
Hans也用中文回答说:“这里把吃饭看作私人的时间,你第一次来,又是工作,他不会请你吃的!”
李光定说:“那你跟他说我请他吃饭。问他去不去?”
没想到Schneider很爽快地答应了,李光定觉得有趣,这就是文化差异。在中国如果他不请人吃饭,也绝对不好意思去蹭客人的饭。
和Schneider吃饭时,李光定的好酒量和豪爽让Schneider又增添了几分好感,表示回去以后和公司合伙人商议一下是否接受合作……
就这样,李光定和Hans一路风尘仆仆,8天时间赶了德国和意大利的9个城市,达成了5个基本合作意向。在跟这些设计师的交谈中,李光定自己也受益匪浅。另外有两位设计师是他志在必得但没谈成的,因目前在价格上暂时无法满足对方要求。但是李光定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下次他还会再来,继续拜访。也幸好有Hans这个超级翻译一直陪着,否则光靠李光定自己,真是寸步难行。
这次游历让李光定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异国他乡,体会到了什么叫在家处处好,出门百般难。比如早餐问题,大盘大盘的生牛肉和生鱼片让李光定难以下咽,吃一路拉一路。又比如在意大利时他想吃汤面当夜宵,饭后到了两个欧洲本土超市却被告知没有方便面出售,倒是Hans神通广大,找到了一家亚洲超市买了两包送到宾馆,可后来还是没吃成,因为宾馆里不配备烧水器,另外打开泡面一看也没放勺子。李光定又发现,自己在德国都是准时见到了拜访对象,而在意大利,拜访对象对时间就没有那么严格,还有一个去了不在,也没有提前告诉Hans,害得Hans和他苦等半天才等到。
在罗马机场,李光定与Hans爽快告别,经过这一轮辗转共事,他们彼此又增强了对双方的赏识与信任。
李光定交友广阔,但也不是大大咧咧之徒,他会通过细节的观察去判断相处的方式。并且总结出五条识人之道:1.天真做人、天真做事者,可做朋友,不可共事;2.世故做人、世故做事者,不可做朋友,只可共事;3.世故做人、天真做事者,不可做朋友,不可共事;4.天真做人、世故做事者,既可做朋友,又可共事;5.假天真做人,真世故做事者,要么是魔鬼,要么是成大业者。Hans显然是第四种类型,李光定隐约觉得,很快还能与他再度相逢。
与Hans告别之后,李光定独自在机场排队办票,正排到自己,忽然接到贾一昕的电话。
李光定和她在广州分开后就没再碰面。不知为何,他只要跟贾一昕说话,就会明显感觉到心情开朗,什么玩笑都可以开。李光定还没开口,碰巧机场负责Checkin的金发美女用意大利语询问他有无行李要托运,贾一昕听到吓一跳,大声问:“你旁边是谁呀?说的是意大利语吗?”
李光定回答:“我新泡的马子,意大利妞!”贾一昕笑着说:“你蒙不了我,本小姐可是留洋回来的!欧洲也玩遍了。你是在机场吧?我还听到机场广播声了。你这是要转机去哪里还是要回来呀?”李光定叹了口气回答:“当然是回来,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哪里还敢转机去别的地方!”
贾一昕一听就怒了:“我说你这阵子怎么销声匿迹了,老实交代,跟谁欧洲游去了?怎么不叫上我?我还是你的死党吗?”
李光定叹口气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早知道就叫上你,好歹你在英国待过,能说英语。”
贾一昕乐了:“就是就是!凭你那破英文,去欧洲又能做什么?打黑工都没人要。”李光定哼了哼鼻子说:“不跟你聊了,回来再说。我在办手续,明天就能回到成都了。”贾一昕不依不饶,问:“你在意大利哪里呀?跟谁一起去的呀?说啊!”李光定这些天身体严重透支,头也像要爆炸一样,昏昏欲睡,哪里有还精力伺候这个小霸王,要说起来就得没完没了,他直接把电话挂了,贾一昕接着又打了过来,李光定索性直接关机了。
一路还算顺利,李光定一早到了浦东机场然后转机,中午从双流机场到达口出来时,林默然早已等在那里,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李光定看到妩媚的林默然也很激动,不顾人多,给她来了个热烈的拥抱,然后把头埋进林默然脖间长发上,尽情呼吸着她身体的芳香。现在两人都脱离了保协集团的束缚,这可是李光定第一次在公众场合真情流露,林默然脸贴在李光定的胸膛上,心像小鹿般怦怦乱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李光定抱够了,抬起头正要跟林默然诉说绵绵情话时,忽然发现不远处,贾一昕竟然捧着一盆硕大的仙人掌呆呆地站在那里,她咬着嘴唇,木然地盯着李光定和林默然激情相拥。李光定用询问的眼光望向她,贾一昕立刻发觉自己的失态,咬咬牙,一声不吭扭头就走,娇小的身躯顿时被人流湮没。李光定一下僵住了,林默然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从他怀里抬起头,问:“怎么了?”
李光定嗫嗫说“: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熟人,但是一下又不见了,可能是看花眼了。”顺着李光定的目光,林默然只看到人来人往。她关切地用手心贴住李光定的额头,说:“有点发热,这几天累着了!赶紧回家,我给你煲好鸡汤了,饭菜都做好了。国外的东西吃不习惯吧?”
走出机场大厅,李光定赫然看到门口的垃圾筒里有一盆硕大的仙人掌。机场大巴上,李光定没说话,只回想着刚才那幕,思绪万千:“贾一昕这是来接我吗?应该不是,我又没告诉她我是从罗马起飞。再说我是到上海后转机再回的成都,又不是直飞,她更不可能知道我什么时候抵达。那她是接谁呢,还捧着个仙人掌?看到我跟林默然在一起,会不会觉得我在欺骗她?上次林默然辞职时,她还问过我知道不知道,我确实是不知道啊!她会不会认为是我鼓动这些人辞职的,把这些人拉出来单干是为了和她父亲作对?应该不会,她看事情还是客观的,应该能理解。她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但她不偏激,身上也没多少不好的坏习惯。但她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我跟她在一起,从来是发乎情,止乎礼,应该没让她产生什么误会吧?我一直把她当小妹妹,她应该也是把我当大哥哥的吧。我需要向她解释一下这些吗?还有欧洲游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说?以后还怎样和她相处下去呢……”
李光定就这样七想八想地下了机场大巴,林默然打车把他直接带到了自己的小房子里,把煲好的鸡汤和温着的饭菜端上。李光定看到立刻精神一振,毕竟好多天没有吃这些可口的东西了。
林默然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说:“慢点吃,别噎着,没人给你抢。”李光定嘴里塞满饭,含含糊糊地说:“太巴适了!你不知道外国人的东西多难吃!
中餐到那里也都变了味,价格又贵。看来我就是待在国内的命,否则我的肚子首先就不答应。”
林默然笑眯眯地看着李光定吃饭,不再说话,她觉得这种感觉很温馨。就像一首歌里唱的:当我习惯你的存在,当我害怕你的离开,当我们小别的时候,我痴痴等待,当我们吵架的时候,我默默发呆,这种感觉就是爱。
吃完饭,李光定正要跟林默然简略说说这次的收获,忽然看到贾一昕发来一条信息:“半小时后欢乐谷门口见,人不到,这辈子活着就不要再见面了。”李光定对林默然说:“我先出去下。”起身就往门口走。林默然追上去问:“怎么啦?有什么事?”李光定不方便把短信给林默然看,否则徒增误会。可又解释不了来龙去脉,这怎么解释?他只能说:“没什么,我回来详细跟你说。”之后仓促关上门,下楼打车直奔欢乐谷。
路上,李光定脑子里想着怎么跟贾一昕解释自己和林默然的关系,可转念又想:“凭什么要跟她解释,我又不欠她什么!”
他到欢乐谷门口时,比预定时间早到5分钟,贾一昕还没到,李光定只好耐心等着。突然,背后有人拍了一下他肩膀,转身一看果然是这个祸害。贾一昕像个没事人似的,笑得很灿烂:“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李光定耸耸肩说:“你下达了那么紧急的圣旨,我怎么敢不来?”贾一昕嘟着嘴说:“我以为你会先到停车场泊车,我前面一直在车里等着。”她还不知道李光定为创业把车卖了。李光定笑了笑说:“我打车来的。”
贾一昕挽起李光定的胳膊,嘴里说:“走,我要玩,你陪我。”李光定被她架着走到售票处,买了两张日票进园。李光定找了个机会,开口说:“今天在机场……”结果贾一昕打岔说:“不准说话,你今天是我保镖,陪本小姐玩,跟我来。”李光定也就把话咽到了肚子里。接下来的时间,贾一昕缠着李光定,先在欢乐时光区,挨个把大摆锤、天地双雄、能量风暴、旋转飞椅、Disco玩了一遍,这些刺激的项目包含失重旋转加速度空中倒转,通通都是挑战人体极限,每个项目下来,李光定不是头晕心虚冒冷汗,就是腿软恶心嘴发干。
她又拖着李光定连续玩了云霄飞龙、飞跃地中海这两种过山车,期间贾一昕开心极了,尖叫连连。可李光定完全没有享受到快感,就算是平常,他也不敢尝试,更别说自己刚从欧洲回来,旅途劳顿,时差没倒好还一直拉肚子,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若不是因为白天机场的一幕,想找机会向贾一昕解释,他才不可能这样舍命坚持。
好容易落地了,李光定整个人已经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他斜倚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任凭贾一昕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也坚决不再陪她玩任何项目,他觉得还是老命要紧,就算是失去贾一昕这个朋友也没关系了。
贾一昕正撒娇拉扯着,李光定突然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终于没有坚持住,哇的一声,把林默然中午精心烹制的东西一口气吐了出来,呕到最后,连苦胆水都出来了。不知为什么,贾一昕看到李光定这样却眉开眼笑,笑吟吟地一只手帮拍打着背部,一只手送上餐巾纸。
李光定喘了口气,抬起头来正要趁机跟贾一昕解释时,忽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酷似林默然的身影。那人也穿着林默然接机时所穿的紫色小外套,纤细的侧影、顺直的长发,以及在阳光下高高昂起的下巴,都像极了林默然。李光定心中一惊:“不好,难道默然跟来了?”
隔着栅栏,他看不清那身影脸上的表情,只觉那紫衣女郎似近似远,像个不可捉摸的梦,让人靠近不了,也捉摸不到。李光定正要赶上前仔细看个究竟,被贾一昕一把拉住,她朝李光定望去的方向,大声说:“看到美女了?那美女看到你吐成这样,一定以为你玩这个不行,被吓破胆了,哈哈!”
李光定听到她这话,脸色一沉,制止道:“别说了,再说我不高兴了。”贾一昕才不以为然呢:“今天本小姐开心极了。管你高兴不高兴呢!走,我送你回家。”说着就来搀他。李光定摇摇头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就好了。”贾一昕沉下脸说:“又不把我当朋友,我偏要送你。”
不知道为什么,李光定一股无名火上来,甩开了她的手说:“你别来添乱好不好,已经够乱的了!我说了自己回去。”
贾一昕没想到李光定会冲自己发脾气,一下傻在了原地。李光定意识到自己失态,柔声说:“我刚回来,这几天有点累,情绪上可能有点不好。你别见怪。”贾一昕听了这话,忽然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冲李光定边哭边喊:“干吗对我这么凶?我来成都快一个月了,你从来没联系过我,我发短信你也不回。去欧洲也不叫我,我找朋友好容易查到了航班去接你,却看到你跟林默然抱在一起。呜呜呜,今天是我生日,在成都我就你这一个无话不谈的朋友,找你出来陪我放松一下,你还冲我发脾气,你以为自己是谁啊?谁稀罕你呢!你个仙人掌,你个死胖子!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呜呜呜。”
李光定顿时慌了神,立刻站了起来。他这辈子最看不得别人哭了,尤其还是女性朋友在生日这天被自己弄哭。可他又不能像抱着林默然那样安慰贾一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低着头诚惶诚恐地站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同时默默地把贾一昕之前递给自己的餐巾纸又塞回给她,贾一昕不接,李光定又再塞,两个人就不断机械重复这一个动作。
贾一昕哭了一会儿,看到周围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俩,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又看到李光定这样子,好气又好笑,索性伸手把餐巾纸打掉,说:“你都用过了,怎么还给我,也不嫌脏。”
李光定恍然大悟,赶紧到贾一昕的包里找到餐巾纸递给她,贾一昕接过擦了擦脸,说:“那你就自己回去吧,我也回去了。”
李光定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开车小心。”与贾一昕告别后,李光定赶到先前紫衣女郎站着的地方,人早已走了,但空气中残存着丝丝清冽又幽远的香味,这气味夹杂了竹花、牡丹、檀香、杜勒鹃藤的味道,鼻腔初闻时暖意乍起,吸进胸腔时却让人打起寒噤。这正是林默然每天喷洒的香水味!李光定确信:“林默然真的来过了,而且停留的时间不算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