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入胎与出胎,都是无意识的。诸派所共认菩萨有其知觉,其知觉是有情爱还是没有情爱?据大众部和雪山部说,菩萨原来是圣者,不过为教化众生而入胎的,所以入胎无贪爱之念。然而有部认为,贪爱虽不承认他有,但对父母的认识与亲爱之情还是有的,所以主张以那亲爱为动力而托胎。大众部始终坚持,视菩萨为超自然的;在上座部系诸派,则欲说为是人间的。一般人类有情受生,要经凝滑位(羯罗蓝,一七日)、疱位(部昙,二七日)、血肉位(闭尸,三七日)、坚肉位(健南,四七日)、支节位(钵罗奢佉,五七日),而始出胎。菩萨于百劫位,已修得三十二相,是否亦应经过这些阶段?各部派对此有不同的意见,乃是从菩萨不同身份而来。有部以菩萨为异生,谓诸异生受生都经过这五个阶段,最后身菩萨既是异生,当然要经此五个阶段。据《施设论》卷二说:“菩萨位于母胎中,而能不染胎脏诸垢,无血肉垢,无杂秽垢,乃至余诸不净垢,而悉不染。”《大毗婆娑论》卷二十中也说:“菩萨生身就有种种便利不净。”于发育中,当然取普通的经过之说。只有大众部(据说是一说部)则主张,菩萨入胎同时,由于特殊的物质,而顿具备五根,是不经过五位的。
最后是关于诞生的问题。菩萨生时,诸天受之,天龙注以甘露,行七步而唱偈:“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此各派承认而无异议,但是从母右胁生呢?或者不是呢?大众部认为:“一切菩萨(最后身)从母胎出,皆从右胁生。”这可能与古神话有关,《梨俱伏陀》说因陀罗破其母胁而生,中国的老子之诞生,亦有相似之神话传说。说一切有部认为,菩萨既受生人间,当如普通人一样的诞生,不同意从右胁而出。《施设论》对菩萨的诞生虽有多种说明,但亦没有说到从右胁生的事情,传于斯里兰卡的上座部学者认为,从右胁而生只是喻显菩萨的清净而已,不是事实。而且从古经典中,关于释迦牟尼的诞生,亦根本找不到从右胁生的明文记载,充其量只说到菩萨的诞生,没有一般人诞生那样的不净。
大众部的菩萨观崇高而伟大,与阿罗汉相比较,又是怎样的情形呢?大众部学者认为,已得决定道已入圣者的菩萨,从智慧方面说,是与阿罗汉相等的,罗汉亦是悟入圣道而见真理的,但菩萨之所以名为菩萨,在其悲心与愿力上,亦即此超过了声闻、缘觉二乘。但有部的学者认为,菩萨的悲愿胜过二乘,但菩萨是异生,还没有悟证真理,智慧不及于二乘。声闻等二乘只求自利,根本没有渡济众生的悲愿,而菩萨有度生的无尽悲愿,这当然是声闻行者所不能及的。后代大乘佛法对此亦有不同之说:唯识家说,初地菩萨超过二乘;而中观学者说,六地前的菩萨,只可说功德胜于声闻、缘觉,智慧亦是二乘,要到远行地后。可见大小乘中,都有异说。菩萨在因位修行中,时间不是短暂的,为欲说明菩萨修行的进度,将菩萨道分为若干阶段,可以说是必然发展的理论,所以大众部的思想在发展中,逐渐有十地等阶位的建立,这在有部是没有的。
关于菩萨的断惑问题。从有部“应言菩萨犹是异生,诸结未断”的论题来看,可以分析是主张诸惑顿断的,即要到菩提树下,以三十四心断一切烦恼时,才得一切种智,而见究竟真理,成为无上佛陀。在未到三十四心顿断烦恼时,不知真理消息,不得成为圣者。所谓三十四心,是指八忍、八智与九无间道、九解脱道,达到这时,既不是凡夫,也不是菩萨,已成佛了。大众部学者认为第二阿僧祇劫时菩萨已成圣者,而且又建立了十地位的差别,其断惑的过程,当然就有次第,而不得说为一时断。
二节对世界的分析和论证
原始佛教时期,释迦牟尼和他的弟子着重探索人生的苦难及其根源,为了论证现实世界生灭无常,提出了色、受、想、行、识的五蕴论,论证世界上一切事物和现象无非是由五蕴所构成。这五种因素各自成为一类,既可按一定因果关系紧密聚积在一起,又可按一定因果关系而分离,所以世界上任何事物和现象都是变化无常,没有固定常存的实体或主宰者,只有脱离生死轮回的涅槃才是永恒的精神实体。但是原始佛教对世界的唯心主义哲学之论证,还是初步,对于物质因素的色法和精神主体的心法,以及各种心理活动的心所有法;对轮回理论的三世等问题,都还没有详细地分析研究。到部派佛教时期,不少学派为围绕这些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概念和命题,并进行论证。因此,本节只介绍三世的有无及假实说两个问题。关于无为法则专列一节介绍。
一、三世的有无问题
原始佛教提出三世(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或者前生、今生、来生)的轮回理论,藉以说明今生的善恶行为(业)在来生将会得到相应的报应,而今生的现状(如贫富、寿命的长短等)是由前生的业力所决定的,但对三世的本身问题,并没有详加论证。到部派时期,论究三世的有无,展开了激烈的争论。而论究三世的有无,是从刹那出发的,就是以现在的一刹那为基点,而这一基点的刹那是有,这是各部派所共认的。从现在一刹那向前推,推到过去,过去是实有还是非有?复以现在一刹那向后推,推到未来,未来是实有还是非有?如以现在一刹那是实有,推向过去、未来,认为亦是实有,这就是三世实有的思想。说一切有部、犊子部以及化地末计和案达罗学派,都属这一思想系统。相反,依此现在一刹那,向前推,认为过去已经过去,过去不是实有的;向后推,认为未来还没有来,未来亦非实有的;可以说实有的,只有现在的一刹那。大众部和后来从有部分出的经部属这一思想系统。这一问题,自古以来在佛法中作为重要的问题,各学派都有其理论根据相互争论不一,不仅部派佛教如此,后来大乘佛教亦同样争此一问题。
在部派佛教中,说一切有部是很强有力的一派,其思想理论极为丰富,从其部派的名称安立,就可以想到是主张一切法实有的。有部以三世实有为中心思想,基本上继承了原始佛教的三世说法,但提出了更系统的理论。有部认为不仅世上的一切事物和现象(色、心、心所等)是真实存在的,而且认为一切时(过去、现在、未来)也是真实存在的,称为“三世实有、法体恒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世既然都是实有的,那三世的差别又从何而分出?在说一切有部内部的学者间,如何区别三世,亦有不同的意见,法救、妙音、觉天、世友四大论师都提出了自己的“三世有异”论,他们不仅把三世作为生命体的三生来论证,也包括了作为时间概念的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的意思。据《大毗婆沙论》卷七十七载四大论师之四种观点:1法救之“类有异”说,主张三世诸法唯有形类之区别,而实质相同。2妙音之“相有异”说,主张诸法于世转时,各有三世相,住过去相时,正与过去相合,于余二世相不名为离。3世友之“位有异”说,主张诸法经历三世,由位(位置、作用)而有异。即诸法经三世位,虽得三名,而其体无别。4觉天之“待有异”说,主张诸法与前后相对,而有三世之名。此四说之论证虽不同,然皆主张三世实有。法救、妙音、觉天之学说在有部影响较小,以世友之“位有异”说影响最大,为有部之正统观点。
世友的三世“位有异”着重于世界万物随着时间的变化,只是所处地位发生变化,而实体不发生变化。好像运筹码一样,同样一个筹码,若放到十位时就叫十,放在百位就叫百,其本身没有变化。同样,三世也是这样,“有为法未有作用名未来世,正有作用名现在世,作用已灭名过去世”。作用不是指事物在本质上的新陈代谢,而只是一种因袭循环。《大毗婆沙论》卷七十六说:“体虽已有,而无作用,今遇因缘而生作用……有因缘故,说此法生,即此法灭……未来世生,现在世灭。”又说:“体实有恒,无增无减,但依作用,说有说无。诸积聚事,依实有物,假施没有,时有时无。”这就是说,事物在三世的时间变化中,虽然有时遇到一定条件(因缘)发生作用(散聚生灭),但作为事物的实体来讲,无增亦无减,也没有发生根本的变化。
说一切有部本体用义建立三世,确立了三世实有的思想体系,凡不合于此一思想的三世说,均为有部所排斥。有部的论师既不能否认三世,又不能承认事物(包括善恶业因果)经三世有本质变化,否则就会动摇作为佛教主要教义的善恶因果报应和三世轮回的理论。如《俱舍论》卷二十所说:“若实无过体者,善恶二业当果应无;非果生时,有现因在。由此教理,毗婆沙师(论师)定立去、来二世实有。”
大众部对于各种问题虽有论述,但在现存的南北二传的小乘论典中,有关他们的思想资料是很缺乏的,只能从一切有部的典籍中找到点滴。关于三世的学说,据《婆沙论》卷十三说:“有说过去未来无实体性,现在是有而是无为。”大众部分别说者是主缘起无为,圣道无为的学派,因而其现在有过去、未来无的思想,是从“据理成事”的立场建立的。诸法理性是永恒不变的,是必然如此的,所以超三世的时间性而常恒现在。三世又是依什么而建立的呢?谓于理性中,由事相因缘,即诸因缘和合,触动引发,乃据理性无为完成因果事相。然而其事相唯现在有,过去、未来是不可得的。世人所以说有过去,是就事相曾经有过而说过去的;世人说有未来,是就事相当来而有,而说未来的。即此曾有当有,亦望现在而说,并不是离开现在,另有过去、未来的别体。也就是说,过去望于现在而有,有是假有,因为不能离开现在,过去即为非有;未来望于现在而有,有亦假有,因为不能离开现在,离开现在未来即不可得。因果事相唯于现在一刹那中安立,所以唯有现在刹那是真实有。说现在是实有,这是容易理解的,说现在是无为,就有些非解了。但由于文献资料的缺乏,佛教界和学术界对此难作最后的论断,故此一般就只说大众系的三世有无,都不作更深的阐释。
经部是从有部分出的学派,但很多理论却接受了大众部分别说系的思想,如二世无说,就放弃了有部的宗义,并且对三世实有说的思想,予以激烈的批判。《俱舍论》卷二十说:“但据曾当因果二性,非体实有。”这是立于种现义而说现在有,过去、未来无的。经部的思想认为诸法的生起,必各有其能生的功能性,而这功能性亦即是种子。如黄豆的种子,有能生黄豆芽的力量,是即功能性。一切有为诸法,都各从其功能性而生起,能生的功能性是因,所生的诸法是果,于其中间有着因果的关系。
能生自果的功能性,不是离于现在而有,亦即潜在的种子,不离现在的诸行,所以严格来说,惟有现在实有,至于过去、未来唯据曾当因果二性而立。如我们所造的业种,是由现在的行为活动而促成的,若离开行为活动,即无种子可言。不离现在而有的业种,约其酬前引后,乃说为过去、未来。如现实的生命果报体,是过去的业种所招感的,现实的果报体,酬前生命种子,所以安立过去;复由现在所作的业种,引生未来的新生命体,所以安立未来。酬前的过去是假立的,引后的未来亦是假立的,因为这都不离开现在而有。假定离了现在,那么如何酬前?复又如何引后?经部依此建立二世无说,所以于三世中,只承认现在是实有的。
部派时期的三世观,主要不出大众部、经部、说一切有部三大系。三世实有的立说,是从体用义出发的。谓万有诸法不出于体用,而法体是恒有的,作用则属于生灭,在恒有的法体上,不能说有三世的差别;可以说有三世差别的,是在生灭的作用上,是为体用义。大众部的二世无说,是从理事义出发的。谓诸法的生灭事相,是从恒常寂灭的理则而现起的,没有不变的恒常理则,曾有的过去固不可说,当来的未来亦不可说,即此曾有当有,亦不是离现在而有,是为理事义。经部的二世无说,是从种现义出发的。谓不离现在而有的诸行种子,约其酬前说为过去,约其引后为说未来,是以过去、未来都是假立的,唯有现在可以说为实有,如从种子而生现行,是为种现义。如上三说比较而言,大众部的思想由于资料研究,不好论其优劣,至于有部与经部的思想,无疑经部的二世无说胜于有部的三世有说,所以集部派佛教思想之大成者世亲菩萨特采取经部义以责难有部义。世亲本是从有部出家,可以说是有部的学者,理当弘扬有部的学说,但在他的《俱舍论》中,却常采用经部思想,原因即是在世亲以理长为宗,这种为学之道是值得赞扬的。
二、假实说
正因为部派佛教各派主张现在实有,而在实有的基础上又产生了种种争论。因为现在有中所有的一切法,归纳起来不外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的三科法门。蕴、处、界三科,从大者说,是佛教对宇宙万有诸法的分类说明;从小者说,是对现实有情生命的分析说明。佛陀说三科法门时,并没有分别假实。直截了当的说三科皆有,虽然接近原始佛教圣典的原始说法,但从蕴处界的名称内含,加以理论的考察,自然就发现其中的假实问题的所在。这虽然是一个很难解说的问题,但却十分重要。
三科是佛教的宇宙要素论,包括现象和本体、物质和精神、实有和虚无、众生和圣灵等,加以详细地分解和分类,佛教的五蕴、十二处、十八界三科学说以人为中心,侧重对人、人格、人身、人的肉体与精神构成分类,把统一的人生现象分为若干分立的要素。同时认为,人是类似大宇宙的小宇宙,人的分立要素也就是宇宙的分立要素。由分析人生现象扩展到分析一般宇宙现象,也就是以人为认识重心,从认识的官能和对象两方面的考察出发,进而囊括人的构成要素和宇宙现象。三科是从三方面统一起来观察“人”及其生活的世界。
为什么要分三科呢?《俱舍论》中《分别界品》有这样一个解释:“所化有情有三品,故世尊为说蕴等三门。传说有情愚有三种:或愚心所总执为我,或愚色,或愚色心。根亦有三:谓利、中、钝。乐亦三种:谓乐、略、中。如其次第,世尊为说蕴、处、界。”
《大毗婆沙论》卷七也说:“此三科皆为破凡夫实我之执而设施;为迷于心偏重者,合色为一,开心而为四,立五蕴。为迷于色偏重者,开色为十,合心为二,立十二处。为色心共迷,开色为十,开心为八,立十八界。”
三科的建立,目的在于破除“我执”,其所以讲“五蕴”,是为了破除把“心”当作“我”的那样执著,天资聪明者懂了“五蕴”的道理,就会把我执除掉。“十二处”是专为中等天资的人设施,重点在于把“色”当作“我”的那样执著。“十八界”是对最愚笨的人设施的,在于把“色”、“心”综合起来当作我那样执著。因此,破除“我执”是三科的根本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