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微细戒的分歧
佛教的根本分裂,据玄奘大师所传述,并不在佛灭后百十六年,而早在第一次结集时就发生了,佛教史上的所谓窟内结集和窟外结集,就是部派分裂的开端。据《锡兰大史》所传述,大迦叶尊者自佛涅槃后,在王舍城结集,由于阿阇世王的外护,在毗婆罗山侧七叶窟前建筑精舍,集合五百比丘,作为佛灭后第一次的雨安居处。在此安居期间,自第二个月开始,一连七个月(北传谓三个月),从事结集的工作。首先由优波离诵出律藏,次由阿难诵出法藏。此即称为“五百集法毗尼”,或称“王舍城结集”,又名“第一次结集”、“七叶窟内结集”。
这次结集实是头陀行派长老的结集,最初阿难亦被排斥在外。但因阿难在僧团的实际地位及众多比丘的要求,阿难这才被接纳。据说除了参加窟内结集的五百比丘外,尚有以初转法轮时的五比丘之一的跋波为上首,在七叶窟不远的地方,另外举行了结集。这许多没有参加大迦叶团体的比丘所举行的结集,被称为窟外结集。虽然第一次结集的时期,佛教可以说是和合一味,基本一致的大好时期,也是小乘佛教教义十分兴盛的时代,但实际上,窟内、窟外结集这一事实已表明,此时已含有彼此见解不同的分裂因素。
在结集大会上,阿难对佛所制戒律提出了佛陀临涅槃时说过的关于“微细戒”比丘们可以放弃;于是展开了佛陀平常所制戒律中,哪些是属于微细戒这一问题的争论,而大迦叶则坚决反对,并决定“我等不听舍微细戒”,所有之戒律,“我等尽当受持不应放舍”。同时,说法第一的富楼那因为在外地弘法,率领五百比丘迟到了,未能参加这次结集,虽然他追认了这次结集的内容,但对戒律方面,提出了八事。他对大迦叶说:“我亲从佛闻,忆持不忘,佛听:内宿(贮蓄)、内煮、自煮、自取食、早起受食、从彼持食来、若杂果、若池水所出可食者,如是皆听不作余食法得食。”这八事多属饮食的,显然是属于佛陀许可放弃的“微细戒”。然而,以头陀第一的大迦叶,坚持了“是佛所制不应制,是佛所制不应却”的原则,否定了富楼那的异议。
富楼那的意见,实际上代表了他所率领的五百比丘们的意见,不管大迦叶的态度如何,富楼那仍然提出内宿、内熟(内煮)、自熟(自煮)、自持食(自取食)、从人受(从彼持食来)、从池水受(若池水所出可食者)、无净人净果除核食之(若杂果)等,“我忍余事,于此七条不能行之”的抗议。从这里,可以看出在第一次结集时,对佛陀所说的教法上没有异议,在佛制的戒律上已看出其分裂的痕纹。至于跛波为首的窟外结集的内容有哪些,已无法而知,只是《部执异论疏》叙述以大迦叶为首的结集为“上座部结集”,跛波为首的结集为“大众部结集”。当然,这只是后人对佛教分裂为上座部、大众部之后,结合分裂的因素,而对第一次结集的历史加以构想而已。
据《五分律》卷三十记载,参加第一次结集律藏的上座长老有八位:“长老阿若如为第一上座,富兰那(即富楼那)为第二上座,昙弥为第三上座,陀婆迦叶为第四上座,跋陀迦叶为第五上座,大迦叶为第六上座,优波离为第七上座,阿那陀为第八上座。”虽然律的总诵出者为优波离,其他的七位上座长老也负担有律藏结集的任务,主要是他们的座下都有着自己的徒众和拥护者,加上弘化的区域不同、风土人情社会状况及语言有异,在实践宗教生活的戒律方面,无形中构成自己集团的行事准则,对佛陀住世时所制定的戒律遇到实际生活方面的琐碎问题,在解释开遮持犯的意义上,不会完全一致,这是极可能的事情。因此,现代佛教大师吕澄先生对佛陀涅槃后在律学传承方面,依区域不同而分为三个系统:
一、东系:以毗舍离为中心,盛于东方,即由优波离传陀娑婆罗之系,后更徙于东南。
二、西系:以摩偷罗为中心,盛于西方,即由大迦叶传阿难之一系,后来更徙于西北。
三、南系:以王舍城为中心,盛于恒河以南中印度一带,即于伏波离传大象拘之一系,后更徙于锡兰(斯里兰卡)。
三系的地方不同,学说时有差别。大概说,东系态度较为自由,偏于进取,对其佛陀所说,为取大意为已足。西系则偏于保守,对其佛陀所说,拘泥言语无敢出入。而南系则介于两者之间。第一次结集的戒律内容,是代表了上座精神的标记,大迦叶为上座长老中保守者的代表,并为上座长老巩固了领导的地位。然而富楼那长老的态度,虽不为大迦叶一派所接受,但却潜移默化,受到东方年轻一辈比丘的欢迎,而导致了东、西两系比丘们在佛灭110年后的又一次争论,这便是以“十事非法”的第二结集,即“七百结集”,或称“毗舍离结集”。
由于西方系的长老比丘耶舍伽乾陀子巡化到东方的毗舍离城,见到东方跋耆的比丘们,于每月的八日、十四日、十五日,用钵盛水,集坐人群处,乞人施钱。有的在家人不给钱,甚至有讥嫌沙门释子不应求施金钱的。耶舍长老便告诉求施的比丘们说,这是“非法求施”,同时又向那里的居士说:“汝等莫作此施,我亲从佛闻,若非法求施,施非法求,二俱得罪。”因为耶舍长老说了非法施之过,那里的众比丘令耶舍向白众作下意羯磨(向在家二众谢罪);虽然耶舍作了下意羯磨,但仍然恳切地劝导比丘不能非法求施,并受到许多在家居士的赞仰。当然,耶舍长老不能见容于跋耆族的比丘,便到西方去游说了几位有名的大德长老,再来毗舍离召集大会辩论。
耶舍长老争取到了以头陀行著称的波利耶(在摩偷罗西约五百公里)地方的比丘、阿槃提地方的比丘、达槃那(南山)地方的比丘。特别是争取到了摩偷罗地方的三菩提长老,萨寒若地方的离婆多长老。跋耆族的比丘们也四处拉拢,他们以佛陀原出于他们的地区为理由,要求大家赞成他们的主张。终于在毗舍离召开了有七百比丘参加的结集,双方各推上座代表四位。他们的名字各部派典籍记载互异,但综合参考后,即萨婆伽罗、离婆多、三菩提、耶舍、修摩那、沙罗、富阇苏弥罗、婆萨摩伽罗摩,再加上了一位受戒方五年而堪任教化并精识法律的敷坐具之人阿耆多(或作阿夷头),共九人。此次结集虽因乞钱而起,而具体议论的内容则有十项:
一、盐姜合共宿净。盐姜贮蓄起来到第二天可以吃;南传作“角盐净”,认为盐可以贮蓄在角器中。
二、两指抄食食净。南传律解释,中午日影过二指吃东西,还算是正午食。北传认为“足食已,以两指抄食食”为净法。
三、复坐食净。食已,得再坐就食。
四、趣聚落食净。在城食食后,得到附近乡村再食。
五、酥、蜜、石蜜和酪净。非食得饮如上之物。
六、饮阇楼伽酒净。得饮未发酵或半发酵的椰子汁。
七、作坐具随意大小净。缝制坐具不用贴边,并可随意大小。
八、习先所习净。未出家时所习的东西,出家后仍然可以学习。(《五分律》判明有的可以复习,有的不可以复习)
九、未听净。僧伽羯磨,一部僧众得行之,事后求余人承诺。
十、受蓄金银钱净。即听受金银钱币。
毗舍离结集是以东方系跋耆族比丘十事为中心,以为此十事可行,为舍法(净);上座耶舍长老是阿难的弟子,则认为不合律制,为非法。据《法显传》记载,“七百僧更检校律藏”,似乎对第一次王舍城结集的律藏,重新会诵整理了一番。《善见律》说,“依律藏断十事非法及消灭净法”已,与“迦叶初集法藏无异”,上座代表们一致认定为“十事非法”。
其实,若以佛陀的思想衡量,此十事正是告知阿难的“微细戒”可舍的范围,上座们格于佛制的尊严,都站在了耶舍长老的一边,并且在律文中增补此十事为成文法。然而,跋耆族的比丘们内心还是不平,传说有东方系的大众别行结集,遂与上座派分裂为二。更值得注意的是毗舍离的国王,亦不满意客来的少数上座,而加以驱逐,于是,东方系的大众部,西方系的上座部,就此隐然出现了。
第二节大天五事与佛教根本分裂
在毗舍离结集后,东、西两系僧团是否就决裂为二,在北传的佛教史籍里,还没有证据,在锡兰的《岛史》与《大史》关于第二次法(实际是指律)的结集为上座、大众二部根本分裂之始,说是在上座结集之外,别有“邪比丘”万人集会举行大结集,与上座部对抗而成为“大众部”,自此统一的佛教僧团分为两派。觉音大师的《论事注》也作出同样的说法。《缅甸佛传》也说由于第二次结集的结果而分为二派,即跋耆族比丘一系为大众部,呼正统派为上座部。但据学者研究,这个问题仍然有分歧,还没有明确的结论。
北传佛教共认上座部与大众部分裂,其原因乃是由于阿罗汉果的资格与人格问题,即所谓“大天五事”。大天(音译为摩诃提婆),生于佛灭后百余年,乃中印度秣菟罗国商人的儿子。相传他出家前造三逆罪,后忏悔而入佛门,住于鸡园寺。他具有大神力,得三达智,曾至华氏城传道,阿育王皈依之。亦是被派遣至摩醯娑慢陀罗国之唯一的传道师,曾于彼国讲《天使经》,四万人因此得道。提倡五种新说(即大天五事),教团中因而分为赞成之大众部与反对之上座部。阿育王赞成大众部,故当时之上座部多逃往迦湿弥罗,是为佛教根本之分裂。不久大天便命终,阿育王持殊胜之葬具荼毗而火不燃,复依一占师之言,洒以狗粪,火焰忽发,须臾即烧成灰烬,继而暴风至,飘散无遗。
大天为印度佛教大众部派的始祖,尝编作一偈,以宣扬其所提倡之五项教义。其偈曰:
余所诱无知,犹豫他令入;
道因声故起,是名真佛教。
此偈所说的五事:
一、余所诱:有情的生命体,具有烦恼与不尽的两种漏,离欲得解脱的阿罗汉,虽然招感生死的烦恼漏解决了,但因为身体的果报体还在,仍不免于不净的漏失(如遗精、便利、涕唾等),乃因恶魔憎嫉佛法,遂对修善者诱惑破坏所致。
二、无知:阿罗汉虽依无漏道而修,断尽三界之见思烦恼,然因无知有染污及不染污二种,阿罗汉仅断染污无知,尚未断尽不染污之无知,则尚有疑惑存。
三、犹豫:犹豫就是不决定的意思,就是疑。疑有“随眠之疑”与“处非处之疑”两种。处非处,就是理非理之义,与理相称的名处,不称于理的名非处,对诸称理不称理的事情,犹豫不决,名处非处疑。这是知识上判断力的问题。随眠疑就是烦恼。阿罗汉虽已断除随眠性的疑,但对于诸法(即一切事物)的道理,尚不无疑惑,所以还有处非处疑的存在。
四、他令入:阿罗汉须依他人之记莂,方知自己为罗汉。如舍利弗、目犍连等智慧第一、神通第一之人,亦须依佛陀之授记,始知自己解脱。
五、道因声故起:阿罗汉虽已有解脱之乐,然至诚唱念“苦哉”,圣道始可现起;此系因四圣谛之观苦、空、无常、无我等,即是圣道。
如上五事,大天认为才是真正的佛教,所以说是名真佛教。他在鸡园寺提出此五事,立即引起教团的争论,大天五事的唱说,是对保守派的一种革新运动,反对严肃的教条主义,主张思想的自由解放。保守派的势力受到大天派的攻击,并为阿育王所抑,郁郁不得志,乃迁怒于创此五事之说,于是说他是一个曾犯三逆大罪的恶人,淫其生母,杀阿罗汉,又杀其生母,共犯了三项无间罪业。其实,大天为人并不如其所说的那样坏,他是当时佛教界杰出的高僧,是革新派的领袖人物。《分别功德论》夸赞他说:“唯大天一人是大士,其余皆是小节。”中国的佛教大师慈恩、嘉祥曾在著述中为他辩护,说他是一位不寻常的人物。可见反对派所加于他的过贬之词,是不足信的。
据有部系与犊子系所传,是因四众共议大天所创说的五事不同,分为根本的二部,即大众部和上座部。争论五事的四众为:
一、龙象众。有二种法:凭借王臣的势力,欺压德重的圣众,违背佛法,不受制裁,其性犹如龙象忧悒般的难以调伏,这是指大天众;或有说假持戒清净,善解律仪,在大众中如龙象般的没有怖畏,是指优波离尊者持律的一派,名龙象众了。
二、边鄙众。身在僧团而心在理外,内无真实的德行可表,外无威赫的势力可借,只是随从长者,做斗争的工具,这是指大天的门徒,故名边鄙众。
三、多闻众。以多闻第一的阿难所传的一系学者,因为他们都爱好佛法,博学多闻,善解经义,所以得名多闻众。
四、大德众。指阿毗达磨诸大论师,以说法第一而善于辩论的富楼那尊者所传的一系学者,因为他们戒行清净,学识广博,道德高超,智慧无上,所以得名大德众。
所谓由四众争论五事而分为根本二部,因为争论虽有四众,但实际只有赞成与否二部,赞成的一系,成为大众部,反对的一系,为上座部。实际上因这次的争论,已破为四众了,佛弟子以四种不同的语言诵戒,以师承的语言不同为四部分裂的动因,这是很符合佛教徒内以师承之异,外缘不同民族的语言文化,而使佛教分裂的史实,由此而看出学派的形成,含有区域不同的成分在内。但值得注意的是,以往的争论是在微细戒的分歧上,是属于持律的问题,而此次则是教义的问题了。反对派认为,阿罗汉能自觉自证,而无须他人领悟;就是不染污、无知及处非处疑等,虽阿罗汉有时犹可现起,但实际上早已断除了。大天一派的说法刚刚与其相反,所以起了争论。假使以后来而发展的大乘思想来衡量大天的五事,不但不能说他有过错,而且正是大乘佛法的萌芽。例如,随眠与处非处的区别,就是后代大乘佛教所说的差别知识的有漏智及平等绝对的无漏分别智;染污无知与不染污无知的两类,就是后代大乘佛教所说的涅槃理性及菩提正智。可见大天的思想,是大乘佛教兴起的根本。彼此间的思想,既然有这样大的出入,当然不能和合一味,所以佛教至此而分为根本的二个集团:一是严格而保守的上座集团,称为上座部;二是自由而前进追求发展的集团,称为大众部。
这名称的由来,其实并非此时才有的。大众部音译为摩诃僧祇部,又称莫诃僧祇尼迦耶。在王舍城第一次结集时,就有跋波所领导而教授的窟外大众的存在,到七百结集跋波一系与跋耆族比丘相左右,跋耆族系的比丘又多至万人;待形成极端的两个集团,还是这一系的比丘,为了保存其固有的本名,所以称为大众部。上座部音译作鞞罗部、体毗履、他毗利与。此是初次结集时,由大迦叶所领导而教授的窟内上座阿罗汉,相传习到思想分化,还是这些老上座们,所以称为上座部,又称铜部。
“部”的原意是“说”的意思。上座部属于长老的主张,长老称上座;大众部系代表多数僧侣的主张。两大部在教义上有较大的差别,综合起来,两大部的主要差别有三个方面:
一、对法(事物、存在)的认识。大众部认为:“过去未来,非有实体”,“现有体用,可名实有”,即认为一般现实都依因缘生灭,过去的已经灭了,没有实体;未来的没有生起,也没有实体;仅仅现在一刹那中才有法体和作用。上座部中最有代表之说一切有部主张,法体是永恒存在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世也都是实有的,即所谓“法体实有”、“三世实有”,被称为我空法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