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论、一觉论,乃至一心相续论,虽名称不同,而思想则一。其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思想,是从心心所法的无常演化中,发现其常一的觉了性,有了这个常一的觉了性,生死轮回才能建立。关于这一点,《成实论》卷五曾经说到一心论者建立一心的用意:“又无我故,应心起业,以心是一,能起诸业还自受报。心死、心生、心缚、心解,本所更用,心能忆念,故知心一。又以心是一,故能修集。又佛法无我,以心一故,名众生相。”分别论者为什么建立此常一觉了性,就很明显的表达了出来。
生命是无我的,但身心发生种种行为活动,亦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会有行为活动的发生?因为我是不可得的。我是不可得的,由我造业自不可能,但内在的同一心,能造各种各样的业,业既由心而造,将来亦由心感报,本于这一思想,所以分别论者认为佛陀说自作自受的因果律,是可以建立起来的。心造善业就感乐果,心造恶业就感苦果,善恶苦乐无不从心而来,而且行善是这个心,作恶亦是这个心,心是前后同一的,没有差别可说。
人总归是要死的,死亦不过是心死而已。生命结束不是没有,还要继续去受生,生亦不过是心生而已。所不同的,死是心最后离开这个躯体,生是心最初来到母胎受生。后代大乘唯识说的“去后来先作主公”亦是这个意思。生死现象有所不同,生死之心是一非二。于有情岗位说,有种种烦恼系缚,系缚的是此心,依佛法修逐步的解脱,解脱的亦此心。心死心生,明白的指出生死轮回的主体;心缚心解,明白的指出心为缚解的联系者,而这都是内在的常一觉了之心,不是别法可以做得到的。
一心相续论者建立生死轮回与缚解联系,从他主张的心性本净亦可看出。《婆沙论》卷二十七说:“分别论者彼说心性本净,客尘烦恼所染故,相不清净。”众生的心性原本是清净的,凡夫位上所以一切杂染不净,由于客尘烦恼所染污。从外相看,似乎是不清净的,但内在的觉了性并不受它的影响,仍保持它的清净。如依佛法的修行,渐渐将尘刮垢磨光,本净心性自然显现。分别说者认为前后相续的一心,不但是生死缚解的联系者,而且必须是本来清净,才能转染还净,从有漏至无漏,否则虽一心亦无用,可见他的思想自有他的特色。
北传佛教所说的分别说系,就是南传佛教所说的上座部,亦名红衣部,或名赤铜部。在他的思想中,不仅为如上说为一心相续,而且从六识流中进一步的探究,发现心识活动的内在,还有一个为意识所依的微细心识在,他们称为有分识。这个有分识,不但为粗显心识的所依,而且亦是促成众生于生死海中流转不息的主要因素,换句话说,亦即生死轮回的主体。因这内在的微细有分识,从过去至现在,由现在到未来,一直都是前后不断的相续如流,正因它的从不间断,所以成为生死轮回的主体,假定没有分识,生死轮回就不可能。
此有分识的安立,是从分别者建立九心轮而来。《成唯识论枢要》卷下说:“上座部师立九心轮:一有分、二能引发、三见、四等寻求、五等贯彻、六安立、七势用、八反缘、九有分。”从第一有分到最后有分,实则只有八心,但因有分说了两次,成为循环式的状态,所以构成九分轮义。以此,固然可以说明完成心识活动的系统,亦即由六识论进至七心论,但因有分识的终而复始,所以也就形成生死轮回的主体之心。不但受生是由它最初来的,就是生命结束亦归结到有分识。有学者将有分解说三有之因,其故也就在此。
§§§第六节修道论
在佛教教义体系中,善恶因果报应和轮回理论是属于普及性的部分,佛法不仅说明世间的生死流转,同时说明解决生死的涅槃解脱,修道解脱的理论则属于高层次的。
一、有部系之圣道说
世间凡夫的现实生命体,是属有漏的,有漏的生命体中,怎样使无漏圣道现前?依有部的思想说,要使无漏圣道在有漏身中现前,并不是怎么困难的事,因为无漏圣法,在未来诸法中,老早就已经存在,由于缺乏外缘引,没有现前,如果有缘引发,本已存在的无漏法立刻就可现前。而可引生无漏圣法的因缘,就是闻思修三有漏慧,从闻而思,从思而修,三有漏慧具足,无漏圣法就会引生出来。
不过见道之前,在凡夫身心上从来不曾有过无漏现行,所以虽以有漏慧为缘,引生未来无漏法来现在,但在最初一念的无漏圣法,是没有其同类因的。前念是无漏道,后念亦是无漏道,前后念皆是无漏道,可说后念是以前念为同类因。但初一念的无漏道生起,望于其前的一念有漏心,二者不是同类,所以初生的一念无漏圣道,虽有它的相应因及俱有因,但决不承认有同类因。还要强调一点,就是初念无漏法虽也有其因缘,而这因缘与无漏种子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所以有部的思想中,决不承认有漏种的存在。可是从有部分出的经量部本计(亦即前说的说转部),据《异部宗轮论》叙述其主张说:“异生位中亦有圣法。”这与有部所说异生中没有圣法的思想完全相反。经部本计既认为异生位中具有圣法,可以想见他是具有无漏种子思想的,而且这个无漏种子,不是后天熏习成的,而是本来就有的,亦即所谓本具的。所以窥基大师在《异部宗轮论述记》中说这圣法“即无漏种法尔成就”。不过这法尔成就的无漏法,只是潜然的存在,为有漏所隐覆,在凡夫的身心上,从来没有现行过,如欲使它发生现行的作用,还得依于佛法修学。
至于经量末计,说法又有不同。《顺正理论》卷六十八引其说:“此心心所,虽为无漏种,而体非无漏,犹如木等非火等性,谓如此间木为火性,地为金性,而不可说木是火性,地是金性。如是异生心及心所,虽是无漏种而体非无漏。”如木是火的种子,但不能说木就是火的自性。为什么?要知木中虽有火,但要钻的功夫到家,火在会中木中生出。木与火如此,地与金亦复如是。所以心心所法,有无漏种固不错,但并非就是无漏,必须要假以修行的力量,断除污染的惑染,才能完成无漏道。如乳转变为酪,但乳不是酪,酪亦不是乳,其理是一样的。
行者所修的圣道,是有为还是无为,在部派间仍是有争论的。有部学者认为圣道是有为的,不过是无漏有为而已。如对其四圣谛的分析,苦、集二谛是属于有漏有为,道谛是属无漏有为,灭谛则属无漏无为。所谓有为是有造作义,圣道必须修习才能达到圆满,证明有所修为的道谛是有为法。如是有为的道谛为什么又是无漏的呢?因为行者所修的种种道,不论是属哪一种的,不会与诸烦恼顺增长,而且正是对治烦恼予以彻底的扑灭,就不会再在三有中漂流。
要断惑证真,必有赖于修道,但所谓修道者,主要是观四圣谛,观行成功,就断一切见惑,而证入见道。但对四圣谛的现观,是顿还是渐,学者间又有不同的看法。有部的学者坚决主张四谛渐现观,也就是次第现前如实观察上下界中的四圣谛理。因原始经典中曾说:“若人见世间集即灭无见,见世间灭即灭有见。当知集灭二相各异。”同时行者对四圣谛决定分别:什么是苦?什么是苦因(集)?什么是苦灭?什么是苦灭道?既是这样的决定分别,证知是次第现观,不是一时顿现观的。假定一心中顿观四谛,怎么会得如是决定分别?
佛陀曾说有一部《转法轮经》,清楚地说现观中别观四谛。如苦圣谛是先从所未闻过的法,现在应当对它作如法合理的思惟;其集圣谛亦是先从所未闻过的法,现在应对它作如法合理的思惟;其灭圣谛亦是先从所未闻过的法,现在应对它作如法合理的思惟;还有道圣谛亦是先从所未闻过的法,现在应对它作如法合理的思惟。像这样现欢四圣谛理,行者虽不能知日日所要涤除的有漏,但若真能够这样常常的修习,终归会有得到尽诸有漏的一天。所以有部认为自己所说的渐现观,是不违如来教理的。
《顺正理论》卷六十二说:“如是次第有十六心,总说名为圣谛现观,以于三界四圣谛境、次第现前如是观察。”先缘于欲界的苦圣谛境,有苦法忍及苦法智的生起,如是复于法智无间,总缘上二界的苦圣谛境,有类智忍生,名苦类智忍,此忍无间即缘此境,有类智生,名苦类智。最初证知诸法真理,所以名为法智,此后境智与前相似,所以得为类名。缘欲界及上二界的苦谛,有这样的四心生起,缘其余的集、灭、道三圣谛,同样的各有这样的四心生起。总说一句,缘一一谛,有四心生,所以次第有十六心,而且这是渐次现观的,不是同时顿观的。
佛陀在《善授经》中对一个长者说:“于四圣谛非顿现观,必渐现观。”当知行者对于四圣谛的观察,如观苦圣谛,定要将之现观成功,了解苦之为苦的真相,然后才可进一步的现观集谛,若对苦谛没有现观成功,决不容许现观集谛的,乃至对于灭圣谛的现观,同样是要将之现观成功,了解了灭圣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才可以进一步的现观道谛,如对灭谛没有现观成功,亦当不容许去现观道谛。佛陀在经中亲口说:“渐次见谛,如上登梯、次第而上。”又有经说:“利智慧人渐舍诸恶,如练金师能离身垢。”为什么要如此次第的现观四谛?这是就四谛的粗细而如此次第的;四谛中苦谛最粗,所以先观;渐次乃至道谛最细,所以后观。
有部主张渐次现观,大众部主顿现观。在有部看来,大众者说顿,于道理上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因所谓谛现观,不只是有一种,而是有见、缘、事的三种现观的。什么叫见现观,《顺正理论》卷六十三说:“唯无漏慧于诸谛境,如实觉了名见现观,是即由见分明显前,如实而观四谛境义。”以见现观说,一定是渐观诸谛相貌的差别,因为一见,在道理上不容有多行相的,随于他们的自相,一一谛中,佛陀清楚的说是各各见的。《顺正理论》引《契经》说:“正见云何?谓出世无漏无取,广说乃至。诸圣弟子以苦行相思惟于苦,以集行相思惟于集,以灭行相思惟于灭,以道行相思惟于道。无漏作意相应择法,一见理无非一行相,故必无有别相谛中,随其自相俱时见理。”从这看来,应该承认这是属于渐现观,绝对不可说为顿现观。假定认为以一非我行相顿观四谛,那就不应说这是无漏慧,因无漏慧于诸谛中,一一别观方得名为见谛。设或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应说以非我行相思惟苦等,不应当说以苦等行相思惟苦等。正因见现观于四圣谛的一一自相是各各现见的,不能顿时俱见,所以是渐现观非顿现观。
见现观是渐非顿的,缘现观同样是渐非顿的。所谓缘现观,是缘于境的。如四圣谛的烦恼,各别有其不同,现观当亦如它们是有差别的。比方迷于苦境有我执生,那就唯有于现观中缘此我执,悟达此生的非我行相,就可对治实有的我执,并不需要顿观诸法无我,若顿总观诸法无我,怎么还能于四圣谛别别了知?当知“爱真有因,灭真寂静,道真出离,若不了知如是等相,何名见谛?”假定现观灭道二圣谛犹如苦的行相,那就应该称为邪智,怎么可以称为如实知?所以但缘苦谛为非我行相,就可名为现观,并不是缘于一切才名现观。再者,若在见苦谛的时候,就已断除迷道等的烦恼,为什么修道所断的烦恼不能断除?若说见苦谛时亦能断修所断惑,是则于苦得现观的时候,应于一切所作已办!但事实是不容许这样的,所以在道理上不可这样讲。设或有说要断的修能对治道,方能渐次的断除修所断的烦恼,并不是对治顿起可名数修,那就亦应要有悟解道理的正见,方能永断迷于道谛等的烦恼,并不是体解苦圣谛的时候,可以说为体解道圣谛等,是则在见苦圣谛时,怎能断迷道圣谛等的烦恼?这样一层一层的分析下来,证知缘现观亦属于渐的,绝不可把它看成顿现观。
见现观与缘现观都是渐的,而事现观不妨说为顿。因于苦谛得现观时,亦能具于其的三谛事:谓初观见苦圣谛时,能够断除苦圣谛下所具有的集谛烦恼,能够证得苦圣谛下当有的灭谛择灭,能在苦圣谛下生起对治道谛来名为修道。“如果在现观见苦的阶段,于集、灭、道,也有断、证、修习的力用,所以事现观是顿的。”说事现观为顿观,有部不反对,反而认为应赞言善。但说见、缘二现观亦是顿观,有部就坚决的反对。
总之,有部的思想对于四圣谛的现观,是主渐次的。开始观的时候,先从苦谛下手,将观心收缩起来,集中于苦圣谛上,观到对于苦谛真正透彻了解,再收缩观心以观集谛,观到对于集谛得到决定认识,再收缩观心以观灭缔,观到对于灭谛亦已明白了知,再收缩观心以观道谛,以期对于道谛的通达。如对苦圣谛没有现观成功,不能进一步的现观集谛,乃至于灭谛没有现观成功,不能进一步的现观道谛,必须按部就班,由苦而集而灭而道,次第渐观,至圆满成就,即可见道而证初果,所以四圣谛是渐现观。
犊子系的修道问题:一般都知道有部说有暖、顶、忍、世第一法的四加行位,但犊子部的思想中,只说忍、名、相、世第一法的四善根位。虽说四加行亦可说为四善根,但其名称不完全同。在此四位中修行,同样是观四圣谛。首对四圣谛能诠教及所诠理予以认可,是为忍位;次观四圣谛的能诠言教,是为名位;再观四圣谛的所诠理体,是为相位;将这相观察到达究竟时,是为世第一法位。至此世第一法的自性,虽有法救尊者以思为自性,或有觉天尊者以心为自性的两种说法,但在犊子部的学者,却认为是以信、进、念、定、慧的五根为自性。
从世第一后心而入见道,虽或有十五心及十六心的说法,但犊子系只立十二心说,即四圣谛各有三心。如苦法虽正断欲界苦谛下的烦恼,但苦法忍只是审观欲界苦谛下的烦恼是不是已断,以忍许其断灭的智慧,苦类智合观上二界苦谛及断其下的烦恼。如此由三心而观三界苦谛及断其下的烦恼,四谛各有三心,合十二心以断见惑。最后再以住果的无生智为第十三心以总观四谛。与其他学派不同,缺少一苦类忍和观上二界的四谛。依此修行而次第证的行者,犊子部说于十二心为预流向,到总观四圣谛的十三心,始进入预流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