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有发心布施的行者,当于正式行施的时候,一方面自身亲施,一方面善言劝慰,可说是三业同时都在活动,但这三业刹那生灭即成过去,为什么还能招感布施福德之果?是因为活动虽然过去,但因此熏习留于心田之中,在未感果之前,总是相续不断的存在,隔心潜流,但众生位上的心念,不是纯善心或纯恶心的前后相续,而是善恶二心间杂而起的。然随心而流的种习,不管是善心位,或恶心位都同样的潜流的,决不因心念的杂起,有所间断或消失,所以能随心、心所相续,到达感果的阶段。虽说感果的功能性是有,但要明确的说出它是怎样的,那就又没有办法做到了。不过业力的潜在,到种子思想的展开,可以说是思想演化的必然势态。
三、犊子部与正量部的业力存在说
犊子部是与有部兄弟行的部派,正量部是犊子部流出的部派,而且以犊子的正统自居。在道理上讲,他们的思想是比较接近的,可实际上他们的论调并不一致,在业力存在说上,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纷歧。
犊子部说,人的身语活动是属表色,而表色的活动,因于偏向的不同,有善不善的差别。偏重在利益人类方面的就是善性,若偏重于损害人类方面的就是恶性。由于表色的善不善性,引发思心所的善不善性,所以潜存在的善不善,是建立在心、心所法上的,不同有部以无表色为潜在的业力。因为善不善性,留下痕迹在内心中,所以纵经百千万劫,仍有余力感受果报。这一思想后来为正量部所承受。如说“身语表色是善不善性。”又说:“身语表色,同能引思有善不善性。”
不过,正量部学者更进一步的探究,觉得只是这样说明善不善性,还不能确切的表明业力不失,所以特又另外建立一个不失法,以示业力的继续潜在。他举喻说:如世人的借款,一定有个借据。在未还清借款之前,借据始终为债权人所保存,而且有了这张借据,债主随时可以讨还借债,而借债人无法抵赖,无论如何是要还债的。因此人所造的善恶业,就如同所欠的债物,不失法等于借据或者债卷。《中论·观业品》说“不失法如卷,业如负财物”就是指的这事。正量部认为,人造业灭于过去,未来所以还能感果,即因为有这不失法在,是不失法未感果前,不论经过多久时间,亦不论生命在人、在天,在三恶趣,总是那样存在着的,要在感果以后才会没有。《随相论》更明白的说:“业体生即灭,无失法不灭,摄业果令不失。无失法非念念灭去,是待时灭法,其有暂住义,待果生时其体方谢。”佛陀曾经这样的说过:“诸业不失,无数劫中,至聚集时,与生果报。”正量部的说法就是依佛陀的这言教而来的。这样,他们就将潜在的而终感果的业力,名为不失法。
有部说无表业,是以色为性的;经部说思种子,是以心为性的;正量说不失法,以什么为性?《唯识学探源》说:“不失法虽与业俱生,并且是‘摄业果令不失’,但它本身不是业,不是善、恶,是心不相应行的无记法。它只是业力存存的符号。”不相应行法是依色心分位而立的,当然不可说是心或色。在阿毗达磨论典中,每当说到不相应行法时,总要说到一个“得”字,正量部的不失法,与“得”的意义相近,其差别只是范围的广狭而已。“凡是摄属有情的一切法,都有得,但不失法却只限在业力方面。”也因为如此,正量部的不失法在业力感果方面,显出它的特别重要性。
四、大众部分别说者的业力存在说
正量部说的“身语表色是善性”;“身语表色,同能引思有善性”为大众部分说者所共认的思想。但亦有不同之点,就是正量部所建立的不失法,大众部分别说者没有谈到这个。而是谓“极谢过去,体是无而有曾有义,是故得果。”其意思是:业力转入过去,虽说是无自体,但因为曾经有过此业的活动,所以其力量还在继续的存在,到了相当的时候,遇到应有的因缘,就感苦乐的果报。所谓曾有,有的时候也叫成就,即所创造的业力,仍然存在众生的身心中,并未离众生的相续身心而消失,所以说为成就。
关于曾有与成就这两个名词,印顺大师在《唯识学探源》中作了很好的分别说:“曾有,是说它曾经现实的;成就,是说它现在还有关系,有它力量的存在。成就与‘得’相近,但二世无家没有把成就看成别有一物。”虽说几大学派都论说到这个,但在建立的方法上,彼此仍有不同的意见,有说这是依“众生不离是法”而假立的,如譬喻论师;有说这是依“心不离是法”而安立的,如昙无德部。不管依心立的,还是依众生立的,事实曾经有过这么一回事,自己确实做过这么一回事,谁也不能否认,即使否认也否认不了,关于这一点,彼此的思想,仍是相共的。
大众部的思想,还有一点同于经部,就是在心、心所法上建立潜在的业力。如譬喻师说:“离思无异熟因,离受无异熟果。”就是明显的将业因与业果建立在自己的内心上。《婆沙论》亦对大众部的意见评介说:“或复有执唯心心所,有异熟因及异熟果,如大众部。”他们的思想所以有这样的相同,实因譬喻论者虽是从有部流出的部派,但在思想方面,却有很多倾向于大众部分别说系的。正是因为他们采取大众部分别说的善说,才从有部分裂出来的。单以业力来说,如业以色为性,实有很多问题,是以将业建立在色上,远不如将业建立在心上,这是现在探究业力问题的学者应当特别留意的。
在此,必须记住大众部分别说系是二世无的学派,只承认现在实有,不承认过未有体。过去既然是无,曾做过的事又存在那里?未来既然是无,未来诸法又是怎样的生起?大众部分别说者回答说:过去曾经做过的也好,未来所有能生性也好,一齐把它摄入于现在,潜在于现行法的底里而流行。从表面上看,虽好像只有现在法,以深一层观法,就可以发现过去的曾有性及未来的能生性,并不因过未无体,而这些亦否定掉,有过去的曾有性,所以过去的业性还有影响力的存在;有未来的能生性,所以未来的果报还可以继续不断的来。这样,他们虽是二世无的学派,但业果同样是可以建立的,不但如此,在他们看来,唯二世无始可正确的建立业果。
还有属于分别说系的饮光部,也曾谈到业力存在的问题。据这派说,业入过去是否存在,问题在于已否感果,假定是已感果的业,当然就不复存在,如果是未感果的业,乃至经有千万亿劫,尚未感到应得的果报时,总是那样一直存在下去,决不会有丧失之虞。《婆沙论》卷十九说:“或复有执:诸异熟因,果若未熟其体恒有,彼果熟已其体便坏,如饮光部彼作是说:犹如种子,芽若未生其体恒有,芽生便坏;诸异熟因亦复如是。”这同样是从世间种芽的现实,而推论出来的业果论说。人身心活动所留下的余势,根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要说明它的力用存在,并使人相信这力用存在,不得不借助于外在的事实,以喻例来加说明。
§§§第五节 轮回说
生死轮回的思想,不是佛教所独创的,早在《奥义书》的时代,印度就有了轮回说。佛陀虽然接受了轮回的思想,但论到轮回的主体,彼此却有很大的差距。《奥义书》所说的轮回是从主体的实我出发的,就是有个实有的自我,在生死中流转,以构成生命的不息奔放。当它从前生到现世,由现生到后世,就好像一个人,时而从这间房子出去,进入那间房子,时而从那间房子,又进入另一间房子,房子虽然变换,其人只有一个。所以,古印度固有的三世轮回思想,都一定要建立一个常存不变的自我(灵魂)。
原始佛教主张“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是反对婆罗门的梵天创世说,更不承认有一个常存不变的自我。佛陀认为诸法在无常演化中,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常存不变的自我存在,要以它建立生死轮回,自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可是,生死轮回是现实的存在,人生有高贵的种性,享受富贵;又有低贱的种姓,受尽贫苦。对这些现实问题,佛陀没有用社会的原因予以解答,而沿用了古印度的轮回思想而渗入了因果报应的理论,于缘起义建立无常的生命观,而且以“灯焰”、“流水”为喻,开显了与外道不同的轮回说。以缘起无我建立生死相续,一般听起来是难以理解的,但必须如此,缘起流转的思想才能成立,而且有别于古印度外道之轮回说。
佛陀所说的生死轮回,只作原则性的提示,并没有予以详细论说。可是到了部派佛教时期,觉得没有适当的思想理论,要使人信受生死轮回,是个极其困难的问题,所以学派间纷纷以各种不同的理论来说明,部派思想的分化可以说这是主因之一。各部派围绕三世论回的主体(灵魂)问题,也就是“谁能作业,谁能受果”的问题,进行了争论,其主要的论点述说如下:
一、有部的轮回说
有部学者依有执受的蕴、处、界和合相续,施设有情,并且以之建立业果前后的转移。意于和合的生命体中,有个执受体,执受着生命自体,生命才有觉受认识,若无执受即无觉了认识。如生命外在的山河大地等,是没有执受的,自不会看成自己的生命。可是生命内在的一切物质,除了暂离肉体的毛发指爪等,不感受苦乐等,其他色根与心互相共安危的,都是有执受,而且有种种觉了和认识的,亦即有关痛痒的。
蕴、处、界所组织成的生命,横说是和合性,竖说是相续性,所以有情生命有和合相及相续相,于此义中安立有情,始能进一步的施设有情生死业果的前后移转。从有部的基本思想说,诸法不外法体与作两大方面。诸法各各有其法体,虽说是很多的,但每一法体都各住其自性,而且是恒恒时如此的,三世实有,法体常住,即是显示法体前后没有变化,因诸法恒常如此,永远不变,一一法自体既然前后不变,现在不入过去,未来不到现在,要以法体建立前后生命转移,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定要有变,才能前后转移,建立生死轮回。
诸法法体不能担负这个任务,于法律上所生的法的作用,是否可担负此从前生至后世的联系工作?据有部说,法的作用是刹那生灭的,生与灭,灭与生间,有着差别距离,使其生前灭后无法衔接联系起来,从而证明一切诸法的作用,亦不能建立从前生到后世的生命转移。在体用上都找不出一个可以前灭后生的,负此前后联系的任务,而生死轮回又不得不予以理论建立。于是有部的学者不得不在体用之外,另立一法来担负前后联系的任务,以证明生死轮回确实不是虚说的。
依有部说,生灭作用是表现在五蕴和合上的,于此生灭五蕴中,彼此和合相续不断。五蕴和合是约现在说的,前后相续是约过未五蕴说的,如现在五蕴与过去五蕴,或现在五蕴与未来五蕴,前后相似相续不断,于此作用上建立假名我,依此假名我,建立业果的前后联系,亦即依于假名我的和合相续,说“有世俗(假名)补特伽罗(我),说有转移”。只要承认和合相续五蕴作用上有假我存在,从前生至后世的转移就不会成问题,因果业报的轮回说也就建立起来了。以有部系的生死轮回说,由世俗补特伽罗所担负,所以生命前后转移不成问题。
有部的假名我,建立在五蕴相互间的联系,与未来过去相似相续的关系上,因而生命的前后延续不断,一个生命接着一个生命,就如江河海水一个波浪又一个波浪的向前推动,虽说前波与后波有着不同,但于岸上静观时,总好像只有一个波浪,实际上后浪推前浪的迅速起伏不已,当知无始以来的生命相续,一个接着一个,虽亦前后生命不同,但在其间隐约有个东西把它贯穿起来,轮回之说始得建立。若生命流中前后不能连接延续,以佛法的立场讲,就会走上断灭之路,哪里还能建立生死轮回?所以有部特以世俗补特伽罗的假名我,建立起生死轮回之说。
二、犊子系的轮回说
犊子系的学者对生死轮回的看法,与有部的思想大同小异,同样要有个主体才能建立。以犊子的整个思想说,主要的是建立五藏说。五藏:过去法藏、现在法藏、未来法藏、无为法藏、不可说法藏。前三法藏是有为,无为法藏是无为,不可说法藏既不可说为有为,亦不可说为无为,而只是说为非即蕴非离蕴我。前四法藏的思想,与有部大体是一样的,所不同的就是多了一个不可说法藏,亦即是他们所说的不可说我,这在部派中认为是一个突出的思想。
犊子系的五藏思想,在《俱舍论》、《唯识述记》、《唯识义灯》等书中皆有谈及。《俱舍论疏》的作者法宝认为,此五法藏说不是犊子系学者的首创,而是从《大般若经》所说的五种法海而来。《俱舍论疏》卷二十九说:“此五法藏同《大般若》五种法海,谓三世,无为及不可说。不可说者是胜义谛。犊子部不染邪智,谓胜义谛是其我体,不同外道染污邪智执有实我;是我见摄。”这是法宝对不可说我的看法,与《华严玄谈》的作者清凉评主不可说我的为“附法外道”有着明显的不同。
五法藏说从《般若经》来,而是有实凭证的。《大般若经》第四十九卷说:“又住此六波罗密多,三乘圣众得度五种所知彼岸。何等为五?一者过去,二者未来,三者现在,四者无为,五者不可说。是故菩萨定应圆满布施等六波罗密多。”由此,可知犊子部的五法藏思想,直接从《般若经》的五种法海思想而来。不过《般若经》所说的不可说,到了犊子阿毗昙时,则转化为“非即非离蕴我”的思想而已。因此,不但不可一味的把他视为附法的外道,而且由于不可说藏近乎大乘如来藏说,应该说他的这一思想是大乘如来藏思想的先驱。
无我论是佛法的根本思想,佛陀在大小乘的一切经中,都开示无我的真理,正因为要显示无有实在自我,所以对诸凡夫外道所妄执的“即蕴我”与“离蕴我”都加以破斥。佛教是主无我的,将“诸法无我”列为三法印之一。犊子部的学者认为:佛陀宣说无我而排斥凡夫外道的实有自我,自是无可置疑的,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所谓“非即非离蕴我”,佛陀从来没有否定它的存在,现在我说“非即非离蕴我”又有何不可?
犊子部系建立的不可说我,《异部宗轮论》曾这样说:“其犊子部本宗同义,谓补特伽罗非即蕴离蕴,依蕴处界假施设名。”古印度思想界说无我,大体有即蕴我与离蕴我的两种,均受到佛陀的破斥,认为即蕴我与离蕴我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以它为有,不过是凡外的妄计。因此,犊子部说补特伽罗,不可说是即蕴,亦不可说是离蕴,而是非即非离蕴,只是依蕴处界假安立我名。而此“依蕴处界假施设名”正是说的不可说我,不如有的人以为在假名的补特伽罗外,别有一个不可说我,这是我们所不可不正确了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