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了水渠留给我的遗命,我不得不再次前往李村,进行实地访谈。恰恰碰上何大妹老公的葬礼。
何大妹老公,在外地做建筑木工,不小心从八楼摔下来,抢救无效死亡。消息传来,整个李村都笼罩在黑色的悲痛的氛围里。何大妹在李村小学任二年级老师。听到消息后,整个人当时就懵了。请了假置办丧事。
李村人的丧葬习俗是要土葬。托人将尸体从外地偷运回来。专门从事运尸的司机,是两父子,用纸冰棺将人装了,为了躲避检查就套条输液管瓶,塞在座椅下面。经过几天长途奔驰,才把人运了回来。家乡就派锣鼓队去山垭口迎接。七八个老年男子,头里孝子带路,至亲随后,锣鼓队紧跟其后。打鼓的老头,“咚卜隆咚呛,咚卜隆咚呛。”起了个头,鸣锣,铜钹,钩锣,荡锣一齐有节奏地敲击。鞭炮齐鸣。洒一路纸钱。亡灵归家,众孝一路哀号。有唤哥的,有唤死鬼的,有哭儿的,有哭姐夫的……哭得最悲最惨的是老娘,声嘶力竭,竟几次晕死过去,几个人慌忙用手指掐人中,反反复复,鼻子下竟掐得流出血。穿衣,洗面,沐浴,入殓,一切准备就绪。请了几个和尚来诵经做法事,大半夜点了茅草人在野外“拉茅”驱邪。李村人习俗,凡是凶中死的都得“拉茅、打火殓”去除邪气,而且进不得堂屋,只能在堂屋外搁两条长櫈放置棺材。
村里老人们个个苦伤着面,有条不紊地忙着做事。帮着安排,打井,寻龙杠,找麻绳,义务为法事做香灯师,凌晨要掩棺了,四处帮着喊醒瞌睡的小孩子,以防将小孩的魂魄关了进去。整个李村响着和尚做法事的响器发出的声音。孩子害怕,追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不敢回家睡觉。
天刚亮,要出殡的时候又下起了暴雨,几个生产队好不容易才凑齐了抬脚,又愁又喜。愁的是雨大路滑,得多找人来捧着,不能让棺材半路上着了地;喜的是死者有福了,逢暴雨上山,后人里要出大人物了。和尚将一片青瓦放在棺材头,捉了刚开叫的公鸡放在棺材上,用锤子猛地砸碎瓦片,高喊“起……”,所有抬脚跟着高喊“起……”,一路上拥挤着,号哭着将死者送山埋了。回来所有孝子们将头顶的麻线解下来,一齐投入到陵房子里,把死者的衣服及日常私用品都一齐放到烧陵的火堆里,烧了。
丧事办完后,何大妹还没有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在那里独自哭泣:“你这个死鬼哟!恁地狠心丢下我们几娘母,一个人去过安逸日子哟!你一辈子是个细瞎子,没有吃过好的东西,虾子是啥子味道都不晓得哟,没有穿过一百块钱以上的衣服哟,没有看过一场电影啰,娃儿这么大了,也没有回来几回耍过哟,眼看娃儿长大了,要得靠了,你又这样走了哟,我的死鬼啊……”哭声凄婉,边诉边哭,边唱边哭。
陌生人一听就知道这何大妹老公是个极节俭的人,一辈子没好好享受过生活,就这样匆匆离开了人世。做了半辈子农民,好不容易才外出做了个农民工,总算与工人沾了点边,却又出了意外,回来永远地守着那一米见方的土地,做了古人。
何大妹为丈夫烧了头七,就来学校向袁老师提出来不上课了。她要去大儿那里帮忙带小孩。袁老师也不好劝说,就依了何大妹,说:“何老师,很感谢你这么多年为李村小学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你的养老保险学校还是继续为你买,还差两年你就可以办退休证了。国家还是记着你的,你就安安心心地去吧,心情放松点,节哀顺变!有合适的再找一个老伴。”
何大妹并没想过这么多,说:“袁老师,二场话就莫去谈了。我要对得起那个死鬼,永远也不会再去谈二场话(方言二婚的意思)。”
袁老师跟我说,过几天有个大学生要来李村小学支教,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支教大学生留下来。学校现在正好缺编。
对于李村小学内部事务,我也不便多问。只有见了那位支教大学生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