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7月的漆黑夜晚。
几位青年从洪河边悄悄地探出脑袋,沿着稻田埂,猫着腰,飞快地向着三空桥的刘庄飞去。
“都半夜了,简保长肯定不会来了,回去睡个好觉。”虎子边跑边说。
“简保长上面分给他的任务重,有可能会下乡。”刘少林有些担心地说。
“万一简保长下乡,少林,我看咱们再躲躲吧?”郑竹棍说。
“躲也不是,不躲也是,天天弄得睡不着觉晕头瓜叽,”刘少林也有些为难,“可天天躲也不是法,你看洪河北岸了吗?他们那边村庄上天天夜里都有灯火枪声,河南安徽都在抓,有时候肯定被抓到。我们回庄看看,简保长要是在庄里等着,咱们一直趴稻地里,等简保长走了咱们再回去。”刘少林有些无奈地说。
“天天躲壮丁,都熬死我了。”虎子有些埋怨。
“回吧,看情况再说。”刘少林跑在前面的步速又加快了些。
几里地的路程,在四个小伙子的快步之下,没有一个小时便扯到了刘庄前面。刘少林侧耳听了听,村庄里黑压压一片,没有灯光没有狗叫特别地安静。
“简保长不在。”刘富贵有些高兴地说。
“那咱们回家吧!”刘少林已经迈开了脚步。
“其实富贵,”刘少林有些认真起来,“你可以不和我们三个一起受罪的。你爹是地主,不但有钱还和简保长有亲戚,简保长对你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你就藏你家红薯窖里比什么都安全。
“是呀,富贵,你没必要和我们一块东躲西藏。”虎子和竹棍也同样的认为。
“我也想呀,”刘富贵迟疑地说,“不和你们在一起,我怕稻花看不起我。那好吧,我今晚就躲我们家红薯窖。不过为了安全,你们三个也到我家红薯窖吧!”
刘少林想了想,也是道理,便和虎子竹棍,一起跟站刘富贵来到他家的院后。
刘富贵家不愧为刘庄的首富,三层宅院,占了刘庄大半的面积,后院一拉溜十几间小房子,四个小伙翻墙头,一猫腰钻进了其中一间房中。
那房中堆满了柴草,而在柴草的下面,有个暗门,打开暗门,四个小伙子钻了下去,但见下面是个足有半间房大小的红薯窖。
说是红薯窖,刘家已经很久没有窖红薯了,四壁用青砖堆砌,连地上也铺了一层平整的砖头。有张桌椅,旁边还放张小床,床上草席被单干净整齐。
让四个小伙惊奇的是,那张桌子上放了一碗米饭一碗鸡肉。
四个小伙大半天没有吃饭,都咽了口吐沫。
“富贵,你爹想得真周到。”虎子咧着嘴羡慕道。
“兵荒马乱的,我爹天天就这样,我每天夜里都在这里睡觉。不管过土匪、来了杂牌军、或者日本鬼子突然杀到淮河北面,我爹也要给他留个种不是。”
刘富贵呵呵地笑道。
“来吧,这些饭菜咱们分吃了。”
也是,这么好的四个哥们,哪分彼此呢,大家顾不得干净了,手抓米饭就着鸡肉便开始吃了起来。
也就是刚刚吃完,几个人还在为擦去手掌上的油腻犯愁的时候,村庄里的狗忽然叫了起来。
接着响起了铜锣之声。
“砰砰!”两声枪响,简保长带的狗腿子还打起了枪。
“到他们家里看看,明明看到他们回来了。”简保长那沙哑的叫声响彻村庄,“里里外外都给我搜,一个一个都给我绑出来!”
“保长保长,刘少林家没见人影!”
“保长,简虎子不在家!”
“保长,郑竹棍也找不到!”
“找不到?”简保长恼怒着吼着他的有些沙哑的长腔,“都死哪了?哦,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们躲哪了,信不信爷一把火烧死你们?日你祖奶奶,快给我出来!当兵抗日,保家卫国,这次是真的打日本鬼子,日本鬼子进中国,大的不说南京三十万同胞被屠杀,远的不说河北潘家峪一千多百姓遭毒手,就咱们这周围几个县城,固始、光山、息县、信阳,哪个不被鬼子糟蹋得一塌糊涂?日本鬼子无恶不作,什么手段都用,五年前息县北的何庄,五个老百姓让鬼子用毒气毒死毒伤这还是小事,这去年信阳西北的吴庄小余庄的事你们知道吧,对了,你们几个鬼孩子还说到过那,鬼子进村,没来及跑的村民被刺刀挑被活埋被奸杀割**和活活烧死的就四五十人。咱们只是离县城远才幸免于难,属于抗日的小后方,所以咱们要支持抗日,支持打鬼子,把鬼子从中国打回他奶奶的日本老家,咱们中国才安宁,不打跑鬼子他们会更嚣张,可能吴庄小余庄就是咱们的下场,所以这次抓丁,是真正让你们去打鬼子,是让你们参加汤司令的部队,鬼子就要进攻登封和洛阳了!全国都像你们装缩头乌龟,那这个国家有救吗?出来,不出来你是孬种,狗日的,兔崽子,王巴蛋,龟孙子,日你祖奶奶!缩头龟孙!……”
“简保长,你别骂了,我们出来了!”从黑影里钻出四个少年来,马上有几个保丁打着电把照了过去,领头的正是刘少林,“我们出来了,只要是打日本鬼子,我们自愿当兵!”
“自愿当兵?国难当头,不自愿当兵是孙子!”简保长沙哑的声音虽然缓和,但还是能听出余怒未消,“你们三个孙子再不出来,我就抄你们家挖你们的祖坟,最后还是给你们逼出来。既然是自己出来的,我就给你们三个登记为自告奋勇,每家得大洋一块。”
“保长,我们是四个!”刘富贵心说,我们四个是分不开的,知道你简保长碍于我爹的情面不抓我的丁,但我要当兵打鬼子!
“四个,哦,原来是四个,”简保长迟疑着,但很快,“刘家少爷也出来了,好,今天不管谁当兵,国难当头,保里都要表扬,都要赏大洋一块。来人呀,给他们四人绑起来!”
还不待刘少林四个小伙子反映过来,马上冲上来十来位身强力壮的保丁,拿着绳子像串蚂蚱一样把他们一个个绑起来然后串成一串。
“轻点好吗轻点好吗?”刘少林反抗着,“简保长,我们可是自告奋勇要当兵的,你怎么还绑了我们?”
“兄弟们,这是规矩,”简保长以一种胜利者的声音笑呵呵地说,“好不容易抓够了我的任务,我也可以松口气了。你知道抓你们三个,我费了多大的力气?龟孙子,谁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就是国难当头,也不知道你们是真要当兵假要当兵,还是家里领了大洋你们半路上跑掉骗丁?先绑了,你们受点皮肉之苦,等到了登封送到军营汤司令那,他们会给你们松绑的,真有那爱国热情,到时候多打几个日本鬼子!”
“表姑父,你说的好听,”刘富贵却说话了,“哪有绑着人去打日本鬼子的!”
“别废话哈,谁叫你跑出来的!”简保长责备地望着表侄子,“既然你有那个心,那你就上前线为国立功吧!给我押走!”
“他表姑父,他表姑父!”
刘宅的大门忽然打开,接着跑出来黑压压一片的人,领头的正是刘富贵的爹,本庄地主刘金树。
“他表姑父,”刘金树一路小跑着来到就要出行的壮丁队伍前,在昏暗的灯光下狠狠地瞪了眼儿子刘富贵,然后一脸笑容地对简保长,“他表姑父,你看,你咋把俺家富贵抓丁了呢?好商量好商量。”
“就穷人家儿子可以抓壮丁,你地主家就不能出壮丁了?”黑暗中,又走出一群人,原来是刘少林简虎子郑竹棍的爹娘和本庄的村民。
刘少林眼睛一亮,稻花也在人群中间,慌张地看着像穿蚂蚱一样绑串一块的他们四个。
“少林,富贵,虎子,竹棍,你们家的牛都交给你们家了。你们怎么跑回来了?”
“我们自愿的,”刘少林笑了笑,然后看向刘富贵,“到前线打鬼子,杀敌保国呢!”
“是呀,我们自愿的!”刘富贵对着稻花也是点头。但他不敢看他爹刘金树。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穷人家的孩子就怕抓丁,富人家就更不想当兵,何况刘金树就一个独苗刘富贵了。
“他表姑父,他表姑父,你看咱们商量商量,您就放了富贵吧,也给俺家留个种不是?”
“刘金树!”简保长忽然一瞪眼睛,“你家富贵可是自己跑出来的,自愿当兵的,明天你到赵集保里领一块大洋赏钱去。到前线打鬼子,杀敌保国,如果富贵混个人模人样团长营长军长什么的,这赵集和三空桥还盛得下你们家?
“王巴蛋都给我闪开,怪不得咱们打不得胜仗,连兵都不愿意当,如何打胜仗?押走,马上和其它保的壮丁集合送往登封洛阳!”
说着,两个保丁押着一个,手还掐着四人的脖子,朝着村口就走。
这个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
“少林,富贵、虎子、竹棍!”
稻花无助地站在人群中,流下了眼泪。不过她深深地看着少林和富贵,心底下下定决心,你们走吧,到前线打鬼子,打完胜仗回来俺等你们。
刘少林刘富贵简虎子郑竹棍在保丁掐脖子的情况下,疼得咬着牙还是回过头来。他们看了几下稻花,只是少林富贵眼睛中装着浓浓不散的情。
在初升晨光中的大路上,一行人押着一串壮丁边走边喝并不时传出说笑之声。
“走,天天抓你们就抓不到!”
“走快点儿,奶奶的,你们这样还想打日本鬼子!”
“别想跑哈,跑,我们就开枪,直接把你们打死还不犯法!”
“保长,一下抓四个壮丁,哗啦啦的洋钱又到手了!”
“王巴蛋别胡说,我保长行的端做的正,提什么洋钱,这是为国为民。再提洋钱老子毙了你们。龟孙子兔崽子王巴蛋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