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琼笑道:“琳姊参的乃是佛家上乘真如妙谛,到此不过三数年,哪里收罗来的这么多法宝?又哪有这许多闲空炼它呢?”谢琳笑道:“这虽是我自找麻烦,说起来却也有趣。此话太长,且等看完我这荒居,坐定再谈吧。”谢璎笑道:“舍妹妄想将来创立禅宗,广收弟子。恰巧机缘凑合,叶姑溺爱,传了她一部炼法的书,近来论起降魔法力,她自通晓得多,但也分心不少。听家师口气,好似定数,早已料到,因与成败无关,只是平日多上好些麻烦,以及证果迟早之分,所以未加阻止。叶姑先本不想全传舍妹,由于巧取强求而得,因此时常笑说舍妹自寻烦恼。舍妹却说她把这部法诀学全之后,虽不一定便能完遂以前那位著书人的遗志,但到此时,所有禅门与各异派中最厉害的法术法宝,无不洞悉微妙,随意便可抵御消灭,即便多惹麻烦,能除去许多为害生灵的邪魔外道,使其无所逃避,岂不也是极大功德么?连家父当初助她读全此书的本意,也是如此。叶姑尽管说她,仍乐此不疲。你们没见先前我姊妹心性言行无不如一,这次见面,大致虽仍不差,心意和说话便稍有出入了么?”谢琳道:“姊姊这等有头无尾的说法,有什么意思?她三位听了,也不甚明白,还是到顶落座再说吧。”
说时,众人已上了第六层石阁。由此往上,一共两层,俱是主人精心布置,准备将来待客延宾之所。石牖宏敞,四望通明,陈设用具比起底下诸层,尤为华美珍奇。跟着便到顶上。癞姑等三人先在下面已然望见上面花木葱茏,苍烟欲活,这时走到一看,竟似一座具体而微的神仙园囿。不特玉树琼林,琪花瑶草,缤纷绮错,更有鹤鹿灵猿游息其中,到处灵香细细,沁人心脾。加以四外碧城遥拥,翠岭绵延,近侧是绣野平铺,芳林疏秀,镜湖浩淼,天水相涵。三人凭临其上,觉着别有一种清空灵妙的况味,比起别处仙山福地又自不同,不禁齐声赞妙。
谢琳笑道:“这里地方不算甚小,但是好景无多,哪似你们峨眉仙府熔山铸水,妙夺天工呢!”谢璎笑道:“你还想要什么?你真要能有峨眉那等洞府,哪里去物色那许多仙灵修士去住呢?那么大神仙宫室,只我两姊妹在内,又有什么意思?”英琼笑道:“琳姊原要创立禅宗,将来普度有缘,多收高弟,不就有人住了么?”谢璎又道:“你说得倒是容易,不知众生好度人难度么?你看舍妹这一念之因,将来不知要出上多少事呢。”轻云道:“二位姊姊得忍大师与一音大师真传,今日又得佛门至宝,日后再加以精进,法力日益高强,何至有甚为难之事?姊姊未免多虑了。”谢璎道:“学无止境,异派中也大有能手。绝尊者那么高的法力,尚且不能完成尽灭诸般魔法的宏愿,并还因此沉滞正果五百年,终于自家忏悔,方得成就正果。舍妹准备学他,难道比他还强么?”癞姑惊道:“如此说来,这部炼法的道书,便是梁武帝的神僧绝尊者住一禅师所著的 灭魔宝箓 了?”谢琳接口笑道:“姊姊多虑,我又不曾发下绝尊者那样为灭群魔不令异派存留的宏愿,学成之后只不过惟力是视,因人而施,把那造孽太多恶行昭著的妖邪除去,别的左道旁门,只要他不甚为害生灵,便不去理他。这也值得如此担心么?”谢璎微笑不语。
癞姑道:“前听家师说,绝尊者自因诛戮异派邪魔太多,犯了杀孽,一面异派邪魔也应运而生,不特不因绝尊者的法力诛戮消灭减少,反倒人数越众,声势越盛,尽管不是绝尊者的对手,无如对方层出不穷,孤掌难鸣,防不胜防。闹来闹去,闹得几个有法力的门人因习绝尊者这部以魔制魔的法诀,求胜心切,竟然为魔头所乘,误入歧途,倒戈相向。如非法力高深,几遭不测。为了这先后种种因果,竟沉滞五百年方得证果。当绝尊者向我佛座前引咎忏悔之时,曾经求告,说那叛师背他的弟子,平日修为精勤,向道诚毅,生平修积善功至厚,一时受了魔头暗算,致迷本性,事后省悟,立即痛哭自焚。这段因果未了,此书尚须留待他历劫转世,完了他自焚以前的夙愿,将那阴险诡诈万端的魔头除去,始能收回,所以这部法诀并未消去。但那魔头机智绝伦,法力又高,只有此书能够除他,势必处心积虑,百计夺取。为此绝尊者特地在川边倚天崖对面一座石腹内,用极大法力,开了一个三千尺深的石洞,并还制了一个宝幢,将书藏好,放入洞内,外用符咒封锁,以待转世之人来取。
那魔头自知孽重和未来因果,仗着运数未终,意欲挽盖。由此匿迹销声,整顿门户,对于门人也分别去留,重加约束,以图苟免。表面看去,好似放下屠刀。无奈所习不正,又是魔法,第一所炼魔头便非害人不可,门徒更是习与性成,积重难返。久了,大约看出收效甚难,于是犯险往盗此书。因知佛法神奇,封锁严固,难于到手,迫于无奈,又以故智,施展最阴毒的魔法,开始攻山。哪知山未攻开,却将禁制触动,几受重伤。同时洞前现出偈语,才知那是佛家大金刚不坏法,到了时限,取书人来,自然开放;否则,休想能动一片山石,只得绝望而归。因此书差不多集正邪各派法术之大成,选择既精,每种均有绝尊者所留解破之法,反正两面俱都齐全,各异派中最厉害神奇的法术法宝均载其上,只要精习以后,任他多么神通的左道妖邪,也绝非其敌。这多年来,正邪各派修士,不知有多少人心生觊觎,休说到手,连那藏宝地方俱找不到一点线索。而对崖龙象庵,乃芬陀大师驻锡之所,又是一个极难惹的正经修道人,左道妖邪自不敢去,久已无人提起。不意竟会落到琳姊手内,莫非你便是绝尊者的高弟转世不成?”
谢琳笑道:“我倒不是。真情此时不能说,我只说炼这书的经过吧。”说罢,随邀癞姑等三人往左侧一片开着形如昙花、其大如碗的花树疏林以内,就着林中所设的翠玉桌墩环坐,谢琳从容述说经过,才知谢山、叶缤、小寒山神尼以及仙都二女,过去生中俱都有极深切的渊源因果。自从谢、叶二人在峨眉开府时皈依佛法,改了法号,同往小寒山,与神尼忍大师劫后重逢,换了忍大师所备的佛家装束以后,谢、叶二人眷恋夙世伦好,又都钟爱二女,由此时往看望。经过详情,以后交代,这里暂时不提。
且说忍大师虽知二女将来承受自己衣钵,但是各有因果,殊途同归,修为各异,并不强其仿效。不过二女学道虽已多年,皈依佛法入门尚浅,又是生性好动,天真喜事,当此群仙劫运,异派猖獗之际,如稍放纵,不免多生杀孽,自添烦恼。于是在二女功候未到以前,表面仍借参修上乘佛法为由,轻易不令下山一步。二女至性天真,依恋乃师,又以夙根深厚,具大智慧,功力异常精进。虽然忍大师入定时多,但是灵山佛地尽多胜境,可供留连,每值禅功余暇,只在山中游玩,指点山林泉石,调弄珍禽异兽为乐。谢、叶二人又常来看望。端的山居清娱,一点不觉寂寞。似这样过了两年。原本谢、叶二人至多间月一到,到第二年内分手,一晃过了四个多月均未见来,也无信息。二女思念异常,正赶这日忍大师向二女说法完毕,将要入定。二女知道师父和自己不是寻常师弟情分,人又慈祥和易,平日亲热已惯,从未受过嗔责。于是双双涎着脸皮,投在忍大师怀里,软语求告,要往武夷省亲,便道访看叶姑,问其何以数月不来。
忍大师先以二女此行易与强仇相遇,不是敌手,不肯答应。嗣吃二女一味软磨,不忍坚拒。随以佛家心光查知就里,笑对二女道:“你爹爹正想你们去呢。只是你们前往峨眉所结强仇毒手摩什,恨你二人切骨。上次寒月、一音二位道友送你们来时,正值仇人先在峨眉所受重创不曾全好,又值轩辕老怪聚众炼法,他正带伤随侍,无暇及此,所以沿途无事。小寒山佛法封禁,休说查看踪迹,连算也算不出来。仇人因查看不出你们的踪迹下落,心中奇怪。轩辕妖宫有一异宝,妖人能以心灵所注,遍查宇内人物动静,随时都在留心观察。本来疑你们也是峨眉门下女弟子,深居凝碧仙府以内,所以查看不出形影。如非自知不是妙一真人对手,轩辕老怪又再三告诫不许冒失,几乎犯险往试。近以峨眉男女弟子凡是法力稍高的,俱已奉命下山行道,仍不见你姊妹踪迹,渐觉料错。没有多日,便遇见一个曾借观礼为由前往窥伺,欲行暗算,结局慑于峨眉威力,未敢妄动,觍颜终席而出的异派中人,问出你二人的踪迹。我独自在此隐修多年,同道往还极少,只有一二人,一向坐关,并非眼前正邪各派中知名老人物。
大雪山中,正经佛道两家法力最高深的,只有一位老禅师,也是在地底坐关,每六十年才开关说法一日夜,这位自然不是。余者,道家虽有两位,一则各有畏忌,并无仇怨,又都是男的炼士。那异派中人,只知你们被寒月、一音二位送往大雪山。这一回来,虽听说有小寒山拜师之言,但不知详情,连运玄机占算,法宝查看,自己又亲来雪山四处搜寻踪迹,并向一些隐居山中的妖邪访问,俱无下落。越发认定你们是未来隐患,始终没放下复仇之念。你二人在此,他固茫然无知,只一离开小寒山境,出了禁地,立被觉察。此人来去如电,邪法甚是神通,你二人此时尚非其敌,弄巧还要遇上别的妖邪。本不想你二人前往,一则孺慕情殷,二则你父亲又正向我以心灵传意,请我准你二人前去,适才我已应允了他。不过就此前往,必遇险阻。你二人已然拜我为师,我虽持有极大愿力,永不杀生开戒,但我门中佛法无边,具大无畏,也决不容什么邪魔外道侵害欺凌。此番不比上次,可以我的符诀法宝救急。就是不与他计较,至多使其不知不觉,或是遇上,莫奈你们何,断无似前望影而逃之理。
去是可去,但在三日之后,由我先传你二人有无相护身神光,方可前往。有此神光护身,仇人法宝固难查见,即无心相遇,也是不能稍伤毫发。此时你父亲正在武夷相候,此去必能相见。而你叶姑新近代人经办一事,须要十日之后方能有暇。她在川边倚天崖西双杉坪,你们只听说过,尚未去过。那地方就在雪山边界,虽然不远,境却幽秘,又有法力禁制,终岁云封,外人足迹甚难走进。你们当归路西南,回时可顺雪山边界往西绕去,先寻到了倚天崖上芬陀大师驻锡的龙象庵,再朝西方直飞,约有三十里便是。她见你二人往访自必欣喜,开云相见。由武夷小住,回来再去,也正是时候。途中不可违戒,也不可故现形迹,收了神光生事。否则,将来纠缠便更多了。”二女早受叶缤指教,说像乃师的愿力修为太不容易,并且取法太高。二女素来情热,中间稍失坚忍,便易弄巧成拙。将来下山行道以前,务要将这有无相护身神光或是大小旃檀神法学会,方可有备无患,不畏妖邪暗算。只说功力年限均浅,此法神妙不可思议,还不到学的时机,未敢遽然求告。未料得来如此容易,不禁喜出望外,忙即拜谢领命。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