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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昔日横波目 今成流泪泉[134]

师徒每继续前行,过了青丘山、祷过山,眼前又是一座高山也。八戒叹苦道:“山外还是山,究竟何处是个尽头?”

长老道:“八戒莫要心焦,走了这许多路程,想来离西天已不甚遥远。”

众人只得勉力前行,近了那山,八戒、沙僧手中兵器忽地飞走,只行者兵器变化成绣花针,藏在耳中,故此不曾飞走。八戒、沙僧大惊,慌忙赶过去,熟料不及,那两件兵器已然嵌入山岩中。

八戒、沙僧赶上前,抓住兵器,要将之拔出来,不料那兵器像是生根一般,任凭八戒、沙僧使出吃奶力气,径自纹丝不动。

长老见八戒、沙僧吃苦,叫行者去帮忙。不料行者充耳不闻,泥塑的表情。却把八戒恼了,又不敢破口大骂,便嘀咕道:“一路以来,不知是谁惹这猴头魔障,一味冷清对人,连师傅都不放在眼中!”

沙僧道:“怕是师傅上次念紧箍咒,念得忒狠,把大师兄勒得九死,故此生了怨气。或者连人也糊涂了些,你不见他多日不言不语,连行动皆不灵光了也?”

“正是!只见他整日低头看路,从不见他看天,有些丧气模样。”八戒道。

沙僧道:“如今大师兄不肯帮忙,却如何把俺每吃饭的家伙拔出来?”

八戒道:“俺亦无法!”

沙僧想想,道:“何不要这土地出来,问问清楚,若是山中有妖精,使法术把兵器吸住,先把妖精拿下再说,则兵器自然到手。”

八戒道:“有理!”便狠命踩着大地,嘴中破骂,果然将这方土地公骂出来了。八戒一把揪住此公胡子,怒道:“你这厮无礼,知道爷爷每到了,敢欺生不来跪迎?”劈头一个巴掌。

长老一见八戒使泼,慌忙拦住,向土地打个讯,道:“小徒不肖,请土地公见谅则个。”

土地先自吃了亏,本待发火,此时看清四人形容非凡,知道不是善与之辈,只得咽下怒气,答道:“好说。不知四位长老是何方人士?”

长老道:“我每乃是东土大唐前往西天取经的和尚。”

土地吃了一惊,道:“莫非尔等便是唐三藏、行者、八戒、沙僧四人?”

八戒抢口答道:“何尝不是!”

那土地一躬到地,道:“原来是圣僧每!小仙已经听闻圣僧每大名许久,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也!”

沙僧道:“顺溜话少表!俺且问你,你这山中是否有甚么妖怪?”

土地摇摇头,道:“此地自来清平,哪里有甚么妖怪?”

沙僧道:“若无妖怪,俺每兄弟的兵器如何便嵌在那山岩中拔不出来?”

土地一看,笑了,道:“原来圣僧每不知,我这山唤作磁石山,专吸人家铁器,二位圣僧兵器既是铁打的,自然要被他吸住!”

八戒道:“果然?”

土地道:“果然!”

沙僧道:“然则能否将兵器拔出来?”

土地笑道:“这有何难?不是小仙夸口,任你本事再大,要凭自家蛮力拔出兵器来,恐非易事,普天之下,只有小仙一人可以从此山取拔铁器哩!”

八戒道:“乖乖隆地东,你倒做的无本买卖!又是独家经营,又是垄断此山,凡从此山过,都要被你狠狠盘剥,金银器物,怕不全被你收入囊中!”

土地呵呵一笑,道:“那是自然!不过话说回来,做这等垄断买卖者,又非我一人;况者我上有老母,下有小鬼,中间还有一个土地婆,不千方构思,弄些外快,贴补家用,岂非要饿殍流荡了?”

沙僧道:“莫要再哭穷,先将俺兄弟兵器取下来!”

那土地扭捏着不肯,伸出手,比划了几下。

八戒一看,道:“你这厮犹豫些甚么?”

那土地言道:“尔等何以不知规矩?”

八戒奇道:“甚么规矩?”

土地道:“现如今是有礼无钱事难办,你每求我办事,好歹出些人事,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八戒一听,大怒道:“你这剥皮的畜生!竹杠敲到俺老猪头上来了!”豁的又给土地一巴掌。

土地气得发抖,八戒还要打,被沙僧拦住。沙僧道:“你这土地莫要不识好歹,俺兄弟每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你还是识相,做回好人。”

土地无法,只得念几句含含糊糊的咒语,两件兵器果然掉下来。八戒、沙僧欢喜接住。

长老乃问土地道:“敢问土地公,前此是何地?”

土地没好气地道:“前方是三面国。”嘀咕几声晦气,钻进地下。

过了磁石山,走了不久,果然看见一座城池,大书着“三面国”三字。长老道:“不知叫这等怪异名字的国度又是何种模样?”

近得城门,看见那一国之人,果然古怪,原来头皆有三面,乃是前、左、右三面,皆是一模一样面相,独后面是空着的粉红头皮。师徒每看见,皆咄咄称奇。八戒拦住一人,问道:“贵国何以长相如此古怪?”

不料那人一见师徒每,不觉大笑起来,那一旁的人被这笑声吸引,亦不觉大笑。

长老被笑得脸红,不知何处不周正,惹这些三面之人大笑。却恼了八戒,抓住一人,怒道:“你这些泼畜生,何以敢嘲笑俺每?”

那人道:“我每乃是文明之邦,焉能无故辱人,要怪还要怪你每自己哩!”

八戒奇道:“怪俺每?有何说?”

那人道:“怪就怪你每只有一张脸也!”

沙僧插嘴道:“树是一张皮,人是一张脸,有何可笑之处?俺看你每三张脸才是宇宙罕见哩!”

那人道:“料你每不知!实在我国独步天下者,正在这三张脸皮也!”

长老道:“施主夸赞三张脸皮独步天下,莫非有什么特别好处不成?”

那人道:“果然!果然!盖人有三面,却有好处。一者,前面乃是一味朝前看也;左右两面却可以旁顾,这样做起事来,便可勇往直前,又可左右逢源,端的便无阻无碍,顺流直下……”

长老道:“然则后面何以不一齐长出来?”

那人嗤笑道:“后面是要不得的!从来只知往前奔也,过去还要它作甚!唯有抛弃过去,永不回头,方能信心百倍;若常常想及过去做的甚么糗事,便要恶心难受,那时煎熬,谁能忍受?故聪明之人,皆知断绝回忆,隔绝过往种种,如此便觉到前途一片明亮,过去的影子便不再跳出来搅扰人心情也!”

长老惊讶道:“如此说来,你这一国莫非没有历史?”

那人道:“说老实话,要较真起来,此一刻非彼一刻,你刚才问的问题,我早就忘掉;我刚才说的话,我也早就忘掉!譬如流水,绝不能异时踏入同一流水也!我姑且念你外人,不知我国非凡念想,才与你多言几句——要说历史,乃是过去之汇集,我国既已铁心向前,自然弃置历史于尘土,管它则甚!你也不能挖人土坟,掘人棺材,指点议论,否则死者难休,生人难受。盖生人者,乃死人之后人,或死人之友朋,斥骂死人,乃斥骂生人,人无完人,自然皆要受骂,如此骂来骂去,大家淹于口水之中,便把向前的那般心思丢盔弃甲了也!”

八戒道:“似有其理,只是‘人’说的太多一点,把俺绕得糊涂了。”

沙僧道:“你刚才说人有三面乃有好处,说甚么‘一者’,莫非还有‘二者’?”

那人接着道:“二者,人有三面,可以分饰三种表情,盖人之基本表情有三:喜、悲、怒也。其中怒者最多,悲者次之,喜者最少。然而人生于世间,需周旋众生间,带悲带怒,岂不惹人烦厌?故此我国之人皆甚聪明,分将三种表情在三张面皮之上,与人交流,则无不以喜乐之面相对之,如此这般,自然无往不利,天下太平也!”

“说的甚好!”行者忽然插嘴道。

长老、八戒、沙僧皆瞩目于他,不料他自说了这句话,又不言不语,把长老每弄得甚是尴尬。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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