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师徒每走近一山,只见那山云雾缭绕,有些五彩之色。长老合十叹道:“眼见得佛国近了!”
沙僧道:“师父,那佛国莫非真就到了?”
长老道:“徒弟每,我自出玉门关,一路与你每相见,至今已有八年。想东土至佛国乃十万八千里,八年行走,难道还到不得?况且若不近佛国,何以这山上云彩皆是五色?”
行者道:“管他到迟到早,我每且放恣前行去吧!”
便进了那山。
忽然行者叫道:“如何这云雾中有一股腥膻之气?莫非妖精所在?”
说得师徒每皆有些忧心。走了一会,八戒恼怒道:“如何越走云雾越浓了?何日是个尽头,让俺每见些天日?”
“说甚见天日!俺总觉到天是愈发黑暗了!”沙僧道。
又行了一会,忽然天真就暗下来,这暗却暗得古怪,乃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师徒每霎时不见彼此。长老慌忙叫道:“徒弟每,天怎就恁黑了?且点火石子寻光吧,莫要失散了,山大云深,失了便难找哩!”
“正是!正是!”行者叫道:“沙僧师弟,且把火石子敲点碎光出来,黑暗中好行路。”
那沙僧将火石子拿出,噼里啪啦地猛击,却哪里有一丝火星?沙僧慌道:“师父,不好了,只因俺每在云雾中走得久了,火石子受湿,竟点不起火来!”
八戒一听,叫声晦气,道:“莫非今日真要缘尽?”
长老喝道:“胡说!徒弟每且与我手搀手,沙僧牵着白马,千万莫要走失!”
不料那白马忽然嘶叫起来,赖着屁股,只是不肯前行。沙僧打骂多次,它却更起劲地往后赖。行者听这白马叫声奇怪,摸到白马身边,听白马嘶叫一些时候,便跳起来叫道:“师父,不好了!这白马说我每今已入了一条大蛇的口中!”
长老唬得跌倒在地,泣道:“今日已矣!今日已矣!八年事业,转眼成空!悲哉!悲哉!”
八戒却道:“师父,你莫信那猴子胡言,那白马何以就能说出话来,定是这猴子异想出来唬人,好消遣俺每!”
行者道:“八戒,你不知俺当年被压五指山下,每日穷极无聊,便与那山野之兽学习兽言兽语,因此懂得白马之言。更况这白马实在是白龙变化,保师父西天取经的,它说我每入了蛇口,想见不虚!”
沙僧连忙道:“师兄此话当真?然则俺每岂不真要命丧此地!”
八戒叹恨道:“早知今日,俺当初就当在高老庄做那风流生意,却被你每撺掇,来这穷山僻壤,鬼怪横行之地,道是要取经成圣,不料圣没成全,命却要亡掉了!俺那苦命的婆娘啊,你却要当寡妇哩!”说罢嚎啕大哭。
沙僧亦悲从中来,道:“俺亦后悔当初,好好在流沙河,做那没本钱的买卖,当时亦占得洞府,做得大王,逍遥自在,人人敬佩!今日命丧于此,实在不清不白也!”
那长老被两个徒弟埋怨,心中惭愧,只得吞声暗泣。忆起当日遍游名川,与天下大德往复辩论的胜景,又想及历经千辛万苦,本欲取成真经,解天下人之悬的,不料半途而废,此后谁人记得名山事业?
行者见师弟每凄惨之状,亦激起自己平日之思,忍不住叹道:“人孰无父母?可叹我顶天立地的汉子,至死尚不知父母为谁?又不知与谁结的大怨,将我埋没在五指山下?有恩不能报,有仇不能雪,真枉为人哉!本指望保护师父上西天取经,佛祖念我劳苦功高,定能告知我过往一切,今日转头成空,罢了!罢了!”说罢又唉声叹气,忽然兴发如狂,大叫道:“我是谁?我是谁?”
正叫得气冠三军的时候,忽然听得长老惨叫一声:“甚么东西?”
听得长老这声惊叫,三个徒弟如梦中醒来一般,连忙道:“师父,怎的了?”
长老道:“却似有甚么潮湿柔软的东西擦过我身子!”
“那是甚么东西?”行者每道。
八戒也叫了一声,道:“俺也碰到了!”
随后行者也碰到了。行者被这腥膻的东西一碰,醒悟过来,道:“不好,这是蛇信子,却有蒲扇之大!”
“俺每命休矣!”八戒道,大哭起来。
行者却振作起来,怒道:“叵耐这巨蛇,施下陷阱,教我师徒每命丧黄泉!此仇焉能不报?死则死矣,却亦要让这蛇活得不安分,八戒、沙僧,拿出尔等平生本事,与这泼蛇大战一番,却把它搅个底朝天如何?”
八戒、沙僧一听,正中下怀,便施展泼天手段,在那大蛇口中翻江倒海,无所不为。那大蛇想是感到口中动静,忽地抖动起来,一时把师徒每全跌倒,径往那食道滑去。说时迟,那时快,行者突地飞起来,直往那大蛇上腔撞去,这一撞有千斤之力,那大蛇负痛不过,竟跳起来。行者得势,越发在大蛇口中飞来飞去,把个铁棍舞得如流星追月。想那大蛇,从来都是吞吐自如的,何曾被人在口中捣乱,一时心慌,没头乱窜,竟钻进山腹中,孰知反不能出来。外面被山所束,内里被行者铁棍猛打,竟死去了。
话说行者在大蛇内里不知打了许久,忽然感到那蛇一动不动,心知那蛇不禁打,死了,不觉大喜,遂大声叫起师傅来,却哪里有一丝回音?又叫八戒、沙僧、白马,亦无声音。行者慌起来,情知是入了蛇腹,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一心要出蛇口,寻个究竟,便四处乱打,却听到如磬响声,行者心知是大蛇的毒牙,便把铁棍狠命敲打,竟把毒牙全部打断。他用铁棍将大蛇之嘴撬开一条缝隙,不料前面依然是黑暗。行者用铁棍去碰碰,知道前面是石头。此时不知在何处,只得把铁棍伸长,钻过蛇口,直管往前面乱捣,终于被他捣出一个出口,透出光明。原来方才那大蛇钻进山腹,其实只差数步便要把山钻透,只因行者在内里作乱,把它力气尽皆耗光,故此不能穿透也。行者见前面有了光明,便用铁棍把大蛇巨口撑住,自家从蛇口出来,霎时已在山外。
此时那些五色之雾早己散去,大好天光,如冰如玉。看那大蛇,真真恐怖至极,即那头,便有一座楼般高大哩!额头上还有两弯五色的尖角哩!怪道能把师徒每和白马尽数吞进,还阔绰有余!行者感叹不置。忽又想起师傅、师弟每皆在蛇腹中,心中又急躁起来,扯下铁棍,便把自身变得十倍高大,一把抱住蛇头,站住身子,用尽平生力气,把那死蛇拽出山腹。那蛇竟有百丈来长!行者咂舌不已。遂来回敲敲,看师傅、师弟每尚活身否,忽然听得一处有细微声音传来。行者大喜,把铁棍化为尖刀,要割破蛇皮,不料那蛇皮坚硬与铁相似,莫想割开也!
行者烦恼不已,幸得那腹中细微声音提醒行者,道:“蛇之腹部乃至柔软之地,可从那里小心切开!”
行者依言而行,果然小心把蛇腹撩出来,拿刀划开,顿时一股浓臭之血流出。行者捂着鼻子跳在一边,只见一条龙从黑血中钻出,身量亦自不小。行者大惊,慌忙变回铁棍,欲待打过去,不料那龙却说话了,道:“大师兄!大师兄!千万莫打,俺是白马龙也!”
行者回嗔作喜道:“却原来是你!亏你早说,否则早成肉饼也!——你可知师傅、八戒、沙僧在哪里?”
那白龙道:“师兄莫慌,他每正在俺腹中哩!”果然,腹中传来八戒聒噪声。白龙张口,叫道:“师兄每,可携师傅出来!”
沙僧从龙口中探出头来,看见行者,又见外面天清气朗,心中一喜,不料一见大蛇,慌忙把身子缩回去。急得行者大叫:“那蛇已死了,兄弟每快出来,莫学缩头之乌龟也!”
只听八戒在内里叫道:“果然那大蛇已死?”
“果然!果然!”行者叫道。
如是,沙僧才从龙口中出来,肩上还挑着行李哩;随之,八戒也出来了。单只长老没出来,行者心急,跳进龙口,把师傅背出来,大喜道:“今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白龙又变成白马,也自欢呼跳跃不已。
“咦,师傅似不对劲也?”沙僧忽然道。行者把长老放下,一看,果然是个面如金纸,命不久矣的模样。徒弟每皆大急,摇着长老,要他醒来。长老把眼一睁,看见天光,又闭上,幽幽地说道:“徒弟每,不料重见天光了。只是可惜……”
徒弟每问道:“不知师傅可惜甚么?”
“可惜我黑暗中所见的景象,真是佛土!佛土啊!”
徒弟每问道:“不知是何景象?”
长老低声言道:“那佛土不知在何方,却是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地,如我那东土一般,只是无数香草铺陈于地上,也有众多果木,生得异花珍果,琳琅满目。某些树上长出的果子,并不是果子,乃是多彩美玉,且有的树竟生出五色丝绸。那树间又飞些花纹夸饰的珍禽,鸟叫之声,远胜天堂仙姬歌咏,令人如痴如醉。到处流着清浅小溪,水是碧玉之色,其间无数金光夺目、银色闪耀的鱼儿,却温顺可爱,在那水中逍遥。又见一片田地,亦不甚广大,不料其中生长着奇异大的瓠子,我去剖开一个,见那里面籽粒饱满,尽是些甜美的五谷之类。更奇的是,如此丰草水美之地,竟不见一丝毒虫恶鸟猛兽之属。我行走其中,心中安静,只觉万念俱消,身心两忘!”说罢叹口气,道:“想为师恐怕要命尽于此,故得见佛土。徒弟每,那西行取经之任,怕要你每担当了!你每万万要弘毅起来,勇往直前啊!”
说完这些话,他喉咙中咕噜一声,便自香消玉殒。行者大哭,八戒把手放在长老鼻子前一会,亦大哭起来,道:“这次真死了!真死了!”沙僧亦大哭起来。一时三人哭倒在地。哭了一会,三人站起,行者道:“且找一地,让师傅入土为安罢。”八戒、沙僧抹抹泪,点头称是。
忽然,那白马人言起来,道:“师兄每,千万莫做傻事,只怕师傅并未死哩!”
八戒一听白马之言,破口大骂,道:“皆是你这个畜生撺掇众人跑到你腹中,说甚么能躲那蛇毒气,不料师傅还是被你害死!”说罢,拿起耙子,要来打白马,被行者拦住。行者道:“师弟莫要干急躁,须知师傅乃是凡人,不比你与沙师弟,故此在白龙肚中不能长久,却怪不得白龙也。”
沙僧亦过来相劝,且问那白龙:“你道师傅并未死,是何意思?”
白马道:“凡人一死,魂魄要归于阴曹,若赶在之前,把他魂魄截住,就可还魂。一旦被阴曹接管,送入轮回,喝了孟婆茶,则便无救了也!”
行者道:“不知孟婆茶是甚么?”
白马道:“孟婆茶者,是地狱中轮回之人转世投胎必要喝的茶,一喝之后,人便再不记得前世之事。”
行者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八戒却不信,道是白马胡言,说:“从来阎王叫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五更也!人死焉能复生?”
行者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入地狱一番,看能否夺回师傅魂魄再说。”
沙僧半信半疑,却不肯入地狱一趟,乃撺掇八戒去,八戒哪里肯去?行者道:“你每既不肯去,我便去!只是你等要千万守护师傅肉身,待我回来,要有毛发之损,便拿你每问罪!”
八戒、沙僧唯唯答应。
行者问白马道:“你说如何才能入得地狱?”
白马道:“俺听俺老父说过,欲入地狱,可从大荒之野的一棵大树进入,亦可从冥司进入。”
八戒疑惑道:“大荒之野是甚么所在?似曾听人说起过。”
行者心一动,亦问道:“你说那大荒之野在何地?”
白马道:“俺只听家父提过一次,却不曾问得明白。”
“这就罢了,你且说如何从冥司进入?”行者道。
“俺听闻天下名山处,皆有冥司,如华山、泰山,可惜距此太远。不过,师兄不必急,俺听闻各方土地亦时常带生魂进入地狱,故师兄只管把这方土地唤出来,问他带路便可!”
行者道:“如此甚好!”便念个口诀,千呼万唤,那土地方才出来,忽然见到死蛇,吓得觳鋉不已,道:“是哪位上仙把这妖孽除掉!”
行者道:“便是你爷爷!”
土地道:“啊呀!原来是这位上仙,你可真是我一方百姓的大福!往年不知被这妖孽吃了多少性命,因此我这一地人民尽皆逃走他方,弄得我老人家整日清汤过日,眼见要饿死,幸得上仙救命!”
行者道:“切莫念你的苦,你今日要带我往地狱一走!”
土地奇道:“上仙乃是仙人,定然是长生不老之身,何必自去求死?”
行者喝道:“你这泼老儿,本事没有,话倒是一箩筐!你管这些是非作甚,我要你作甚么,你只管作便是!若有一毫怠慢,管教你身首分离!”
那土地这才无话,战战兢兢地带行者往地狱走去。却走了甚久,如入洞穴,一片黑暗,后来上了一条路,路边有些灯笼。行者嫌土地脚步慢,便提着他,一路疾飞,只要赶在长老生魂之前也。一路耳朵中听得许多惨叫之声。飞了许久,眼前出现一条大河。
只见那河,流水黯红,波涛滚滚,水面上一层层白色泡沫,细细看去,不是别的,乃是些人肉碎块,随波逐流去也。河边有无数鬼魂,正在等河中心一条小船。行者仔细一看,长老生魂不在这些新鬼之中。他便问土地道:“这撑船的作何名目?”
土地道:“这河名唤枉死河,那撑船的艄公是专渡这些新鬼过枉死河的。”
行者点头。
却说那艄公,渐渐到了岸边,忽看见行者,大叫一声:“泼猴阴魂不散!”迅疾拨转反向,再不接那些新鬼。
行者便带着土地飞过枉死河,到了对岸,眼前一座黑黢黢的大城,名为“广大地狱”。通城的一条路上,站着好些牛头马面,挥着个叉子,赶一些鬼魂进去哩。那城里传来一阵阵烤焦之味和凄惨叫声。行者心中一动,暗自道:“似曾来过的一般。”后又想起,这是那只小猴告知过他的。那些牛头马面见行者带着个土地如飞而至,亦如艄公般叫起来,都道“泼猴阴魂不散,又来捣乱”,四散而去。
行者道:“不知他每缘何一见我便抱头鼠窜而去?莫非我比鬼还可怕?”
土地道:“这却难解,莫非知道上仙本事,故此先怕了?”
二人进了城门,眼前一个巨大的鼎,下面堆着无数材火,鼎里是滚滚的黑油,冒出阵阵黑烟。却见有些牛头马面,叉着些鬼往油鼎里炸哩。过了那鼎,就是一条大路,路两边都是些低矮的茅屋,乃是刑室。只见有被绑在柱子上剥皮的,有被铁板挤榨的,有被针戳舌的,有被送到剑树上砍的,有被狗整吞的,有被灌铜汁的,有被扔进粪池的,有被关在冰窖中的,有被抽肠的,有被剐肉的,抽血的,剔筋的,削鼻的,剜眼的,拔毛的,拔牙的,种种痛苦之状,难以言表,把行者看得心慌。
终于到了幽冥王府阎罗殿,这殿倒甚是壮观!全是金玉堆叠,描画出色,层峦叠嶂般,前进后进无数,高入黑天,气派逼人,门高院大,进出无数男女。那门口排着无数魁梧的吏卒,忽然见到行者,皆面色大变,交头私语一会,有几个胆大的瑟缩着到土地与行者面前,要他每稍等,同时,便有几个吏卒慌忙跑进王府中去了。
土地对行者言道:“上仙,此处我已来过多次,这厮每从来不正眼看我,平素进去,还要送些人事哩!不料今日与上仙同行,这些仗鬼势的小吏便青眼相看,恐怕他每是见过上仙的哩!至少亦听过上仙名号!”
行者摇摇头,道:“平日不曾来过!无事不敢到此地!”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见几个鬼官出了门来,说道“大王有请”,便将土地与行者迎进王府。转瞬进了阎罗殿,那殿上坐着一人,乃是黑漆漆的脸,眉毛胡子攒在一起,腌臜庄严,体型魁梧。土地悄对行者道:“此是阎罗十殿之首秦广王是也。”
行者便道:“那座上的不是秦广王是谁?”
行者这一吆喝,却把秦广王吃一惊,慌忙跳下椅子,走下台阶,离行者数步,恭恭敬敬做了一揖,道:“上仙你是……从何而来?莫非……”
“甚么上仙?少拍马屁,我今来此地,不是耳朵来吃糖的,亦不是要把你这阎罗殿搅个天翻地覆,只是要借你一个人情!”
秦广王松了一口气,道:“人情?好说!好说!不知上仙要甚么人情?”
行者道:“亦不是甚么大事,不过要你将我师傅寿命延长,却不得令他早死!”
“上仙何时又有了师傅?”秦广王狐疑道。
“半路认的!”行者道,“你且说能否送情,倘口中道一个不字,我手中铁棍是不认人的!”便把铁棍舞得生风。秦广王见了,一脸苦相,慌忙道:“上仙莫要耍泼,全依上仙作主!”乃叫勾死鬼把生死簿拿过来,小心问道:“不知上仙师傅姓甚名谁?”
行者道:“我师傅乃东土大唐高僧,姓陈名玄奘,又号唐三藏,你可仔细查看。”
那勾死鬼翻来看去,一会,便叫道:“那陈玄奘却在这里:定在今日午时死,享寿四十三!”
行者一把把那生死簿夺过来,自己一看,果然,师傅名号记载上面。
却把秦广王看得苦相,道:“上仙只当看看,千万莫把生死簿撕碎咽下肚去!”
行者奇道:“我好端端撕碎你生死簿作甚?又何必把些烂纸头咽下肚去?难道纸也是好吃的么?”
秦广王被行者问得一愣,转身看那勾死鬼,点一点头。
行者看清师傅生死,便道:“拿大笔来!待我与师傅添上数纪之寿!”
秦广王慌忙道:“人老而不死,是为妖也!上仙师傅是个凡人,千万不能随便给他过百年岁,否则会遭天谴哩!”
“当真?”行者将信将疑道。
土地插话道:“实是此理!”行者方才信了,因问道:“如此,依你看来,我师傅享寿若何为妙?”
秦广王不说,要土地说。那土地想一想,道:“你那东土大唐,今有三教,所谓儒、道、释是也,那儒教教主孔子是个凡人,享寿七十三岁;道教教主老子与天地同寿,佛祖亦与天地同寿。现今,便将你师傅之寿定在七十三岁之上,如何?”
行者点头称是。土地又说道:“七十三之上,百岁之下,要论岁数,最妙莫过八十一,所谓九九归真,正是佛祖的真义哩!不如便将你师傅寿定在八十一如何?”
行者闻言大喜,道:“便八十一!八十一!”乃一把夺过勾死鬼手中大笔,把长老原先寿数划去,写下八十一三个大字。
秦广王叫勾死鬼收了生死簿,让人送上茶水,意思是送客。那土地作势要走,行者拦住,道:“我师傅生魂却在哪里?我要带走!”
秦广王无法,只得传令下去,教各地找长老生魂。不一会儿,那长老生魂被一个白无常牵过来。长老生魂一见行者,不觉哭出声来,道:“徒儿,不料你也到此间地狱来了!”
行者未及回话,忽然看见长老一身鞭痕,不觉发怒道:“叵耐这厮,竟将师傅这般凌辱!”便飞身过去,一棍子把那无常打死!
长老见行者又惹事,苦叹道:“徒弟啊!徒弟!此间是何等所在?你怎的依然不改旧习!照旧耍泼!日后怕不被这里鬼亲鬼故的报起仇来,与你为难?”
行者道:“师傅莫慌,委实是这畜生不该鞭打你也!徒弟打杀他,乃是为师傅报仇哩!”
长老合十言道:“善哉!善哉!冤冤相报何时了?”
行者道:“师傅,且不要哉啊哉的了,你这就跟我回阳世,再续取经前程罢!”
长老道:“取经之事,莫要再谈!想如今我是个鬼了,却往哪里取经?”
行者道:“师傅你不知,这些鬼官皆把你寿命算错了,我方才看过生死簿,师傅实寿乃八十一也——秦广王,你说是否?”
秦广王慌忙点头称是。长老半信半疑,行者却不管他,拉着长老生魂,与土地往回路而去。
秦广王见行者每去得远了,方长叹一口气,道:“好歹打发了那冤家!只是怪也,不知那厮怎的又活过来了?需索往上面吱一声[130]去!”
却说行者带着长老生魂回到地面,那土地教他把生魂从鼻中塞进去,却怪,明明人形的魂魄,竟散成一股轻烟,从鼻孔中进去了。只一会儿,长老醒来,把三个徒弟欢喜不置。
长老道:“徒弟每,此是何地?不会是地狱罢?”
三个徒弟连忙道:“非也!非也!此青天白日,哪里会是地狱?”
长老道:“我亦如此想,只是刚才做得一个怪梦,梦见被一个白无常抓住,一路被他打骂,又被送到幽冥王府,却遇到行者,打死白无常,又把我拉回来。”
行者道:“师傅做梦亦甚古怪,先梦见甚么佛土,转眼又梦见甚么地狱,我每皆不能做这等梦哩!”
师徒每便又说笑起来,此时精神焕发,便又往前行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