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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譬如云中鸟 一去无踪迹[110]

过了堂庭山,乃是一片坦途。行得久了,看见一片人烟,乃是一个大城,与无启国迥然不同。城门前往来者,络绎不绝,看见师徒四众,或觉稀奇,或觉可怕。长老怕徒弟每惹祸,慌忙叫他每把脸面用布遮起来,好歹过了城门。那城门之上大写着“炎人国”三字。

其时天已暮色,寒鸦带着最后日影归巢而去。师徒每打听清楚,到了一个客栈暂且过夜,欲待明日朝见国君。

不料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原来窗外整夜热闹非凡,有人大哭,有人大笑,有人放鞭炮,还有人放火哩,不知何故。第二日问明店主,原来这边人家多于晚上送丧,故有此热闹。那店主明言道:“观你每是外来和尚,或者好念经,何不找几家主顾,也赚些盘缠。”

八戒一听此语,一力支持,道是盘缠日渐不足,再不补充,恐将饿死。长老被他歪缠不过,遂答应暂不去朝君,先念几夜经,赚些外快而已。店主一听,长老答应了,代他每师徒高兴,连忙把这事播散出去。城中听得有东土高僧光临国土,且是念经的行家,无不大喜,把小店挤满了,要请师徒每去念经。八戒见生意兴隆,笑得合不拢嘴。长老不能拒绝,只得一一答应,竟有十家,一夜两家,也要念五夜哩。

果然黄昏时分,有人来带着师徒四众往一家主人而去。乃是一家大户,可尽着八戒宽大肠子享用,却把长老苦了些,端坐在死尸面前,念了甚长时间经,因声容并茂,主人甚欢喜,称赞不置,说母亲从此可往生天国而去。经念完之后,主人便要预备葬母,不料其所为把长老吓得昏眩。但见这主人拿着把尖刀,欢喜上前,竟刳起母亲的肉来,虽是死尸,犹带紫血,点滴到地。

徒弟每见长老跌倒,慌忙扶起,那主人全家亦甚慌张,甚是不解。

八戒道:“尔等把俺师父吓坏了!且赔俺师父!”

主人却茫然,道:“我每平安葬母,何以就将令师吓倒?”

沙僧道:“俺这师父是菩萨心肠,焉能受得住尔等割死人肉的勾当?要俺言,人肉亦甚好,只是这死人肉忒不新鲜,你却割它作甚?且此是你生母,却不无情?”

主人大笑道:“原来尔等皆是异乡之人,不知我国风俗。我国凡为孝子,必要将父母尸肉刳得罄尽,只剩残骨,方埋于九泉,掩埋之后,还要置酒欢会,纵乐数日哩!”

徒弟三众闻说此事,都道稀奇。正说话间,长老醒来了,苦叫道:“苦哉!苦哉!这是何所在,竟有这等惨酷事情?”

行者把主人的话重复一遍,那长老听得脸色苍白,把夜色都比下去。他道:“先前见甚么无启国,君不成君,民不成民,或者可言上古遗风;今这刳父母之肉的勾当,却真真天地难容,畜生不为。父精母血,含弄无数岁月,方养得子女成人,不料死后遭此恶报,似此等忤逆,却不该遭天打雷劈?”

长老是忠愤填膺,主人却甚不高兴,说道:“你是甚么高僧?我看你实在是穷乡僻壤的蛮荒之人,说的是鸟言,讲的是畜生语,都不晓得我这一国之人,要让父母精神得往西方,是务必要削去他每累赘肉体,如此他每魂魄方才轻巧能飞哩。”

不提主人不乐,即女眷、丫鬟、小厮每亦不乐,都道和尚乱说,把主母的好事耽误了,纷纷嚷嚷,要薅长老衣服,被三个徒弟死命护住,夺门而出。

那长老先自念经,水尚未喝哩,又饿得厉害,心里又气得苦闷,委实难受。偏偏八戒在一边聒噪,原来他正吃得爽利,不料长老乱说话,把他一顿丰盛晚餐中途毁了去,因此抱怨不已。长老气得要打八戒。

走了一段路,却似迷路一般,找不到客栈了,偏偏夜色又暗着,师徒四人暗中摸索,叫苦不迭。好在远处忽腾起一股火焰,把一片地方照亮。行者眼尖,见那客栈恰在火焰附近,遂流水一般赶过去。

那火焰原来是客栈旁一户人家在放焰火。大门开着,许多客人进出,也是欢欢喜喜的。师徒每欲走过,不料一个小厮过来,紧紧抓住长老衣襟不放,叫道:“到处找你念经找不到,不料你不请自来!”

不由长老辩解,一大堆人硬把长老拉进去了。长老一看,甚好,这家虽死了人,今却把死尸搁置在一堆材禾上,如此看来,像要火葬,却是禅林本色哩。长老便有些欢喜,勤恳地念起经来。八戒得了机会,不多说话,大块朵颐。沙僧和行者守住长老身边。

经念完,众人口谢了长老,送上纹银,沙僧裹了。事完,主人点起火,一时干柴烈火,红焰四耀,死尸很快着了,冒出一股浓臭之烟。

“登烟霞也!登烟霞也!”四周观看的人赞叹不置道。

行者问旁人道:“何谓登烟霞?”

那人言道:“登烟霞者,谓死者随轻烟高升天国。”

长老听到此语,大喜,道:“这才是孝子本色。”

行者却问道:“前者亦是要父母死后早升天国,一样心思,怎的师父前倨后恭?”

长老嗔道:“你是初世为人,哪里知道其中分别?”

正说话间,忽然听得众人一声惊叹,师徒每一看,原来一个如花少女跳进火堆去了,这明眸善睐的少女在火中扭曲,倒好似在舞蹈一般,火光把她吞没,也把她照亮。行者大惊,问起旁人,才知这是死者新娶的小妾。

“贞烈之女啊!贞烈之女!”众人感叹不已。

行者却嚷起来,大声道:“这样美好少女却被个活该早死的老头子糟踏了青春!怪不得她要请死哩!”

长老本欲堵住行者嘴,哪里来得及。那众人被行者一说,都发怒起来,言他玷污死者,说寡妇从夫死,乃是无上功德,几个破烂和尚哪里晓得夫妇好处。

行者大怒,连道“呸呸”,欲待耍泼,被长老死死拦住。八戒饭亦吃不成了,师徒四众被众人轰了出去。这次,不仅八戒埋怨行者,即长老亦埋怨行者不识好歹。行者只得把一口闷气塞在心胸,吞声而行,黯然进了客栈,闷闷地寻黑甜乡而去。

次日,四人日上三竿了方起身。那店主还以为他每辛苦一夜,得了无数好处,过来贺喜,却被长老空言糊弄过去。因这里风俗甚诡异,长老怕夜长梦多,故直接往鸿胪寺,换了通关文牒继续上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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