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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云行出山易 山逐云去难[91]

话说悟空看得两眼放光,放弃追逐之人,飞到花园中。只见那花园中随处开着艳丽非常的花朵,花香溢散;又见些火红凤凰,在花枝间招展,自在卖弄。悟空见这里美好非常,不觉想起少昊鸟国,把争竞之心歇下,在花丛中逍遥起来。正如痴如醉,忽然“平地一声雷”,园中响起一阵尖利非常的嚎叫声。悟空慌忙跳到空中,仔细一看,那嚎叫者乃是一个人脸马身有翅膀的怪物,体型魁梧。悟空这才放心,跳下来,大声质问那物道:“你是甚么鬼东西,俺老孙在这里赏玩风景,你却无端吼叫,坏了你祖宗的春梦!”

那物“呜”的怪叫一声,脖子都红了:“你这村野的妖精,却如何敢在吾主悬圃放肆,却不要命来!”

“你主是甚么东西?你又是甚么东西?”

“兀的不气煞我也,你这泼烂猴子,居然不知这悬圃是黄帝的后花园,更不知我英招大神之名!”

“原来此地就是黄帝所在!这却不是他丢命的机会来了!他却在哪里?俺老孙正要揪他的小命哩!”

英招听悟空如此放肆,再忍不住,磨磨牙,蹭蹭蹄子,全力向悟空冲来,欲把悟空撞杀哩,他哪里晓得悟空管过天马,惯会整顿马儿哩!

却见悟空打一个呼哨,那英招不觉心里倒吸一口凉气,脚步便自疲软。悟空伸出金箍棒,恰朝英招四蹄要命之处一点,那英招折了一条腿,轰然倒地,哭疼起来。

悟空道:“俺观你好歹有个马样,故此留你一条残命,否则,你却不枉死俺手中?你却告诉俺,黄帝住在何方?”

英招无法,只得把手一指。

悟空顺着那方向飞去。于半路见一片银湖,那湖湛蓝如水晶,光芒动人,尤奇处,是这湖赫然漂浮在半空,平如一镜,并无深浅,然自上方一望,却有好些小舟在湖面上轻摇缓摆哩!

这湖四围并种了好些参天大树,茂盛已极,把绿荫投在湖面之上。又有些庞然大竹,长几百丈,丈把粗,悟空素来未曾见过这等大竹子哩!再仔细一看,那湖上的小舟其实便是把竹子一剖两半做成的哩!

又见些标致鸟儿,来往穿梭于竹林树林之中,忽又贴着水面,“滋”一声掠过。头上则盘旋着大鹰,唳声惊天。

这倒是神仙所在哩!悟空心道,赏玩一会,流连不舍。忽然从一小舟中站出一人来。那人甚是清瘦,面目干净,一袭青衣,神态悠然,正自吟诗哩。悟空待去问他个讯,忽然又听到琴声甚美,从竹船中飘出,把悟空听得心醉。

片时之后,琴声止住,只见两位妇人从船舱中走出,与那男子并肩而立,神态缱绻,共观湖景。悟空叫声:“好一副神仙鸳侣图!”

却把三人一惊。抬头看见悟空,道:“你这陌生面孔从何冒出?”

悟空道:“俺老孙乃从外界而来,不知三位逍遥的神仙又是何人?”

那男子道:“在下名舜,亦不能称甚么神仙,不过是替黄帝做个看湖的使唤而已。这两人乃是在下内子娥皇、女英。”

“哦,你却是舜!”悟空惊讶道。

“怎的,你却认识我?”舜道。

“你的大名俺老孙却是如雷贯耳哩!”悟空道。

“那是虚名而已。”舜叹气道,“你来此却是何干?”

悟空道:“俺老孙要见黄帝一见。”

舜指着前面一座山道:“黄帝正在那里。”

悟空道了谢,向那山飞去。远望去,那山云雾渺茫,甚不分明,却有丝丝金光溢出。到了近前,但觉迎面一股灼人热气。仔细一看,只见山脚下包围着广大深渊。那深渊周围,复有燃烧的小山凹,那火山凹上长着些高大乔木,通红,被大火烧得旺盛,奇怪并不毁灭成灰,枝叶照旧,枝干之上,还奔跑着些硕大老鼠,怕不有千斤之重?身姿却异常轻盈。它每浑身通红,惟毛却雪白,有两尺之长。

悟空怕那炙人火焰,赶忙飞过此山凹。那水却透着股清凉气息。他贴着水面飞,见自己影子,在水中甚是可爱。正自赏着,忽不知从何处掉下一根羽毛,即在悟空眼前沉入水底。那羽毛何等之轻,竟不能浮于水上?悟空却不吃一惊!这黄帝之所在,果然处处透着邪乎劲儿,倘自己过爱此水,心意迷乱,不小心跌入水中,只怕直沉到底,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哩!

叫一声“好险”,悟空飞越此水,待站到岸边,方把心定下来。这是好山!清秀异常,不是俗世所见,即花果山亦难比之。山中间一条深入云间的台阶,亦是干净喜人。正羡慕着,忽跳出一头壮大老虎来,连着一股腥膻之气。悟空一看,这不是平常之虎,它乃九个人脸、九条虎尾、一个虎身的怪物。

管他是何怪物,先祭起金箍棒再说。那怪物先言道:“咄!你是何方妖精,敢来黄帝天宫滋事?”

“俺老孙是天上地下,惟我独尊,古往今来,对手罕逢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也!”

“你那名号倒阔得紧哩,不知你那头颅可硬得紧?待我啃几口再说!”

说着,便弓起身子,欲向悟空扑来。

“止!止!”悟空言道。

“我晓得你怕了!”那怪言道。

“那倒非是!俺只是好心提醒你,盖因你不知俺棒下不死无名之人,故望你死前说几句遗言,待成新鬼,俺也好把你遗言传于你家人,也不枉俺每二人对手一场。”

“兀的不气死我也!何处冒出你个不知天高地厚、专一卖弄口舌的畜生!罢!罢!我且告诉你,我是黄帝陛下跟前出名的先锋陆吾神是也!谅你小辈,不知我宇宙大名!”

“大名!大名!只怕你今日之后,魂消魄散,宇宙除名!”悟空道,再不说话,挥着重棒,向陆吾砸过去,陆吾避开,乃蓄势向悟空一扑。悟空机灵,躲开了。陆吾见扑个空,回身再一剪,又被悟空让开。陆吾不觉大怒,张开血盆大口,喷出一阵毒气,悟空叫声不好,突地退飞开来,方避开那阵毒气。

“你这厮却会****招,使下流手段!差点中了你的道儿!”悟空言道。

陆吾洋洋得意,不觉摇头晃脑。那九个大脑袋像风中花骨朵似的,颤得颠三倒四。悟空见自己吃了亏,不觉大怒。因惧那厮口臭,遂想个法,把金箍棒隔空捅过来,陆吾正得意间,恰不提防,亦不料悟空金箍棒伸缩自如,故被悟空一连敲了九棍,一头一下,分的甚平均也。那陆吾乐极生悲,小山似的身体霎时软了,轰然倒地,口中哼哼着,着实难受哩。

悟空并不取他性命,踏过他身子,迈开步子,直往山上而去。一路见台阶两边山上,长着好些五颜六色的树,树上结着各种各样的玉、宝石,闪闪烁烁,如夏夜繁星相似。悟空欢喜异常,忍不住摘了几颗宝石抚摸,真真温润,是君子所佩哩!又见一树奇异,长的不是宝玉,乃是一块肉,那肉散着诱人芳香,却不作怪?那肉块长得形如牛肝,只是当中长了一双小眼睛,一闪一闪的哩!这是甚么东西?不提悟空看得一惊一诧,从树丛中却跳出一个神来,他是有三个脑袋、六只眼睛,那眼睛明亮非常,迥大过人,像碧绿玉石似的。

“咄!我把你个不知规矩的村野泼猴,连黄帝陛下的宝贝都敢偷,还敢吃神食视肉,却不要命了!”

悟空见这人眼睛好看,不觉深羡,赞道:“却好眼睛,可惜长在一个不知好歹的人身上!”

那人奇道:“我却何以不知好歹了?”

“你尚不知哩!想这山是天地自然生成,这树是天然固有,是谁规定便是黄帝所有?难道说,他便如山大王相似,专嚷嚷甚么‘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有人从此过,须留买路财。牙缝说半个不字,一刀一个土内埋’或者‘对面的绵羊孤雁,趁此留下买路金银,饶你不死。如要不然,要想逃生,势比登天还难’?”[92]

“我却不知原来猴胆亦能包天!你却有几条命,敢来此炫耀口舌之利?我离朱大神今日要取你猴舌嚼嚼,再取你猴胆尝尝,最后活取你猴脑酌酌[93],到时你化为我盘中之物,看你却能这般言语折腾。”

原来悟空最受不得这等言语刺激,盖当年他遍游四海,求仙访道,家中猴种,不知被猎人辈抓获多少,闻得皆被卖到傲来国,被好吃之人生吞活剥,开脑斫舌,痛苦而死。待悟空回来访得此事,当时怒火中烧,把花果山一众猎人尽皆打死不算,还打到傲来国兴师问罪,把他一国酒楼全皆打碎,当时死的酒肉之徒却不知有千千万万!今被离朱大神挑动旧事,毒火攻心,更不答话,把个金箍棒使得密不透风,狠命向离朱大神招呼。那离朱大神哪里是悟空对手,尚不及反应,便被悟空打得魂飞魄散,悟空尚不解恨,把他三个血淋淋的头摘下来,如蹴鞠一般,直接踢到云烟深处,也不知落在甚么地方。

他却记得离朱说甚么神食,晓得是那块甚么视肉,当时便咬一口,果然神仙之食,味道忒美,是平生仅见。那视肉还有一个好处,从树上摘下之后,那蒂落之处,复有新一块视肉生出。悟空一连吃了好几块,吃得肚子甚饱。因是无事,心火尚未灭,便下个狠心,把这长视肉的树连根拔掉,根一死,那视肉果然枯萎,转变得臭不可闻。

悟空甚是得意。继续前行,转眼到半腰之上,已隐隐见到一座巍峨天宫。这山腰之上亦有奇异之物,是一株长四丈、大五围的稻子,那稻子结的粒子硕大,与石榴相似,悟空好奇心又起,摘了一粒,剥开一看,里面除了有蹈粒,还有其他五谷,在在透着芳香。

偏是这些鸟神仙会享受哩,又是蟠桃,又是视肉,又是这斗大的蹈粒。悟空心道。乃舍了这稻子,一心向上走,却不再有阻拦,直到那天宫大门之下。那大门甚是高大,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迥然有异的看门之神。左边的神,长得倒与陆吾神似;右边的神却甚是貌美:人脸,身上是豹子花纹,杨柳小蛮腰,齿如编贝,耳朵上穿着金环,被风吹着叮当响。

一见悟空来到,二人警觉起来。那陆吾样的怪物喝道:“下面是甚么东西?来天宫何干?”

那美貌的少女却看出来了——她甜甜一笑,道:“我知你是谁了。你是甚么孙悟空,现在天宫都把你名字传遍了!”

“算你识货,却不去通报黄帝那厮,告诉他俺老孙要取他老命!”

“你这厮真真是胆有泼天大!武罗妹妹,你却回去禀报,我却要会这厮一会,看他究有何能耐!”

“你倒是护花惜花的主儿哩!”悟空道,“偏就你会!俺老孙也是怜香惜玉之徒!‘武罗妹妹,你却回去禀报,我却要会这厮一会,看他究有何能耐!’”

悟空学得是惟妙惟肖,把那武罗女神笑得花枝乱颤,却把那陆吾般的怪物气得五脏俱焚。那怪物怒道:“武罗!你却帮助外人嘲弄本神起来!”

“开明兄,你误会了,我是笑这厮虽练就人身,究竟还是猴子癖性,惯会模仿人哩!我这就去禀告陛下。”随着花枝一转,人往内里去了。

那叫开明的怪物作势要扑向悟空。悟空有点惜他性命,道:“且住打!俺且问你,你觉那陆吾本事如何?”

“陆吾大神本事,与我不相上下——你却问这怎的?”开明道。

“你正不知哩!他被俺老孙打得趴在地上,现今不能起身哩——那离朱本事与你相比,更是如何?”

“离朱大神本事更在我二人之上,却不知被谁杀了,还把他三个头颅扔到天宫里!”开明道。

“你倒诚实得紧,俺今告诉你,离朱那厮忒不当人子,俺一发怒,便把他打杀了!莫非你要白白送死?”

开明大惊,将信将疑,然亦不敢拿自己性命游戏,果然便回头奔去,一路奔,一路大喊:“瘟神到了!瘟神到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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