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界
明亮、透彻的灯光,透过头顶豪华的吊灯撒在众人的身上。
象征着肃静的会议大厅之中,各路神明们端坐着发表自己的看法,不时激烈地反驳几句。
“既然罪魁祸首已经被「审判」处死,我们也就没必要再追究下界了。再这样下去会扰乱三界和平的!”
“但他们破坏了中界的和平,还杀掉了近乎两个城市的生灵。就这一点来论,我们也应该狠狠地惩戒他们!”
“同意。就算人类再卑微,但也是一种生命。”
“反驳!下界也付出了代价!”
“处死一个肮脏的死灵也算代价吗?照你这么说,我们代价和损失不是更大?”
“冤冤相报何时了?”
“杀人偿命,神比人类更高贵,怎么能让下界这么算了?必须让下界给个交代!”
“复议。”
……
一时间,几乎在座的神都认为应该让下界给个交代,复议之声连绵不绝,甚至压下了希望和平的神明。
最后,几乎连和平派的都动摇了。
诸神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下,突然纷纷看向最上座的女子。
她从开头到现在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但是诸神却非常清楚——她,才是最终的裁决者。
“啧啧,你们这样争论下去会有结果吗?”
女子不耐烦地咋了两声舌,抬起头,下巴靠在左手上。
“你们已经天真到以为只用争吵,不加以思考,事情就会解决的地步了吗?”
“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因果循环。”
“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一直揪着一个专门的问题种下恶果有意思是吗?”
“真有意思,你们是神明——身为这个世界顶尖的生命,就这么计较小节,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你们是我挑上来,在旧代神明大规模消失之后头几批成神的生灵。眼界耳界就那么的小,甚至小到一定要为这些已经不可挽回的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的程度了吗?”
众神中无论谁刚才的气焰再嚣张,也惭愧地底下了头,不敢直视女子那好像如金子般闪耀的金色眼眸。
“所以,还有人有任何意见么?”
一片寂静,没人敢再反驳她。
“好,没人。接下来到我说了。”
女子了然地挑挑眉,然后靠着座椅看着这些瑟瑟发抖的下属。
“你知道你们刚才在吵些什么吗?”
“你知道你们这个身份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象征着什么吗?”
“因为你们的强大,你们很荣幸的代表了我们上界的形象。但是,你们就以这种形象来给上界做代表……不,更贴切的应该说是抹黑吧?”
“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派出的「审判」、裁决团、记录团最终也都已经完成所有事物,并给予下界的罪人「傲慢」惩罚与抹杀。”
“死者已逝,他的灵魂已经彻底消失,肉体已经湮灭,你们继续纠结岂不是要亡魂不安吗?你们岂不是逼迫下界做出交代,为掌管轮回的「平衡」主神捣乱吗?”
“我这次就放过你们这样的行为,但我认为有必要提个醒。”
“身为神明的你们,是不能,是绝对不允许去擅自干涉它界的事物的!”
话毕,女子站了起来,双手撑着桌子,严肃地说道:“这样吧,给你们个建议。我们再逼下去,下界的反应可想而知,包括「平衡」也可能会暴怒。”
“主神不是你们可以随便拿捏挑衅的!你们代表着上界去步步紧逼下界。这样一来,你们中的谁又可以保证接下来会引发的事情?”
“你们的举动,无疑是在挑起两界战争,当然也是在挑战我的权威!”
女子犀利的眼光扫向在场的诸神,即使地位多高,神格多强大的神明,都无一打了个寒颤。
“我不知道作为精英的你们怎么会这么糊涂,现在这个问题我再也不想听见你们讨论。”
“所以,给我脑子都清醒点再开这个会议吧!!!”
女子以不容拒绝的架势高声宣告,而且说完便转背就走,根本不理会身后那些欲言又止的众神。
众神们呆呆地消化着信息量,直到女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才有一人缓缓张口说话。
——“天啊!很久没见大人发火了!”
“大人明白的好透彻!”
“我们为什么会这么乱来?”
“大人有察觉到什么不一样的吗?
“但是大人她……”
“别管那么多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下界的解释!为什么死灵会屠城?他们……它们对人类有什么不满吗?”
“对,我们这么逼出来「绝对」是对的,「一定」不会有错,所以我们不能放弃!哪怕得罪大人!”
“过几天一定要再次商议具体走向才行,毕竟我们不能随便乱来,大人可是主神!”
“还要赶紧联系那个组织才行!”
……
“完了,彻底惹到大人了……”
上座里,一个红衣幼女看着杂乱争吵着的诸神,暗自拿出手帕擦擦冷汗,她抬头看着身旁的御姐:“墨珈姐,这次是不是真的是我们错了呢?可他们越这样,我越对死灵这个种族感到好奇……”
“你对什么东西不感兴趣……”被提到名字的墨珈看向萝莉般的少女,“现在的我们,必须要让大人注意到这里的变动才行。”
“但我觉得大人她应该都知道吧?”
“没错,但必须要让她重视起来。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任凭群众们胡来了。况且……离新的元年到来也不剩几年了。况且,每一个元年的更替,都代表新的一段变更即将来临。”
“真是颇有深意的话啊。”
“嘿嘿,算不上。”
“大人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变更的,她到时候应该会做出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事情。所以,我们一定要帮她稳住、掌控大局。毕竟,我们可是「混沌」主神座下最强的「神之王座」呢。”
他们四人的绝对效忠之人,便是那位女子——「混沌」主神,凌汐。
————
“啧……”凌汐站在无人的办公房间里,恼火地揉了揉太阳穴。
烦死人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件已经结束的事,还要被众人拉出来辩论一顿。
就像从坟墓刨出一具古老的骸骨,为它微不足道的一个伤口讨论上数千、甚至是数百年一样。
——“主神大人…你没事吧?”
在凌汐的头脑被烦躁充斥时,空灵的询问声突然在她身后响起。战斗神经大起的混沌之神,快速转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到来人面前,右手瞬间发力,将来者的咽喉死死掐住,并借助冲力在对方反应回来的一瞬间将那家伙重重砸在墙上。
“啊啊啊啊啊!!!”被按在墙上的人连忙出声,“等等……大人!主神大人啊!”
“你是谁!”
凌汐直视着她,手上却没有继续用力。
这个人全身裹着黑气,就算被掐着脖子抵在墙上也没露出真面目,而且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后,突然打扰的意图也不明显。
“是我,是我……”
看着怒气冲冲的凌汐,黑影无奈地笑了笑,笼罩着她的黑雾渐渐散去,曼妙的身形缓缓显露出来。
“是我,神王——「毁灭」啦。”
凌汐愣了愣,左手缓缓松开,看着少女重重地跌在地上。
“咳咳咳…空气……空气…大人你还真是下了狠劲啊。”
“你来干嘛?”
「毁灭」跌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直接忽视了凌汐的问话,问道:“大人…您还好吧?”
“我?”凌汐低头表示不解,分明刚才被按在墙上的是她。
“您在会上发那么大火,真的让我这个属下很担忧呢。”
“是吗?我当时可没看见你。”凌汐双手抱胸,挑了挑眉。
“啊哈哈哈,像我这种神王,消息当然是最灵通的。对了,还有一件事哦,”「毁灭」挠挠后脑勺,“我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起来?”凌汐看着她认真思索了一下。
尽管让人家这样坐着是非常失礼的,但是刚才她擅闯自己的个人房间,让人家起来自己又不高兴……
“算了。”凌汐叹了口气,把「毁灭」扶了起来。“你应该……没事吧?”
「毁灭」都是自己座下的「神之王座」之首,面子总是要给的。
可「毁灭」此时却好像没意识到凌汐的担忧似的,笑得很开心。
“主神大人。有些事情总是要适应的,有些事情也强求不了,也许没有人会一定遵从您的意愿,但是大人……您还有我,还有我们。”
「毁灭」拉住凌汐的手,将它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笑道:“新的元年到来就会有不一样的转折呢。大人,只要您一句话,我们会帮你的哦。”
「毁灭」的语气和表情,好像在说一句很随意的话。
“……嗯。”
‘也包括你吗?’
凌汐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她,然后点点头。
“那么现在,我就不打扰大人您咯。”「毁灭」笑着,和主神大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出去。
脸上突然挑起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这位神王在走出凌汐视线范围之后,迅速恢复往常的平淡神情。
“日安,「毁灭」大人。”
门口的门卫向她低头躬身说道。
————————
这里是下界。
“主神大人……”
「绝望」站在律音房间前,轻轻地用手背叩了几下门。
今天距离「傲慢」离开的那天已经有七天之久,大家之间的气氛一直很沉重,处理工作的速度也不如往日。主神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处理任何灵魂,不肯见任何人,可谓是茶不思饭不想。而担任起“临时主神”工作的「绝望」,虽然能完美潇洒地处理好每一个灵魂,但总难免有些首尾难顾。
有时,这边的灵魂才刚处理完,自己在地狱中份内的事情,又出了大篓子。
所以,为了三界利益着想,「绝望」才会站在主神房间的门前,用足以让时间感叹的毅力等待着。
许久,「绝望」用尽力气再次敲响了主神的门。
“彭彭彭!”
大概是不耐烦了,主神这次才抛出短短的四个字作为回应:“走开,「绝望」。”
“您难道又在犯小孩子气了吗?虽然「傲慢」已经走了,但我们的生活还得咬牙坚持下去啊。”
“我只是在睡觉、睡觉……以及睡觉。小孩子脾气什么的才不会犯。”
“我的萌神,哪有一觉就睡七天的……”
尽管隔着一扇大门,「绝望」还是能清晰地听到主神大人肚子发出的求救声——
“咕——”
而且,相当哀怨。
“您看,这几天都没吃多少东西,肚子饿了吧。”
“你你你听错了!我我我这是在练习鸽子的声音。”
“我今天从艾丽娅那里顺了烤鱿鱼饼回来,不出来吃的话就凉了呢。”
“……”
“怎样?”
大门缓缓张开一个小口子,律音从里面露出面部,脸色微红。
“那样的话就进来说话,我想问你点事情……”
「绝望」震惊了。
大家无论是利诱还是威逼,都没法把主神从房间里弄出来,她这才只带了一个鱿鱼饼来,就这么轻易地进去了?!
呃……尽管烤鱿鱼饼是瞎编出来的。等等,这样不就是前段时间,自己才和「欲望」一起玩过那种“galgame”*的展开吗?
哦哦哦哦——想想都很激动!虽然自己的那个游戏没能坚持到底,结局也没见到,不过应该和那个很相似、很刺激就对了。
虽然内心充满了期待,但「绝望」还是故作镇定地整理整理衣衫,推门走了进去。
“打扰了。”
房间面向东南,充足的月光从窗户洒进来。
「绝望」观察了一下室内,房间算是整理得出乎意料的干净,没有出现想象中垃圾成山的景象。墙壁上贴有像是下界作战地图的东西,书架上没有繁重的古书,只有漫画和一些游戏。墙角的西瓜沙发边上有一台家用主机,在三界一直畅销的游戏“unhappy”*的画面显示在巨大的显示屏上,看起来刚刚退出到页面上的样子。
“随便坐。”律音背对着「绝望」说。
「绝望」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的坐垫上,抬头看着呈大字躺在床上的少女,“您叫我到这里想问些什么?”
“你有过经验,所以我想了解人类举办的活动,那个……追…追悼会是什么?”
「绝望」心中失望大半,“啊啊……那个人类是对已经逝去的、却想要留念的人办的纪念会一样的活动。”
“这样啊……”律音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还有什么吗?”
“还有一个,「绝望」。”
“嗯,我在听。”
“身为女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能喜欢男人?”
“啊……”
“「绝望」?”
律音见「绝望」一直没有回答她,不由得爬到床边探头去查看,却撞进了后者正好抬起的,那双复杂的双眼里。
那双深邃的绿眸里,好像有着无尽的黑洞一样深不见底。
“喂——”律音一边敲了几下「绝望」的头,一边大声呼唤,“有人在里面吗!”
“抱歉,主神大人。”失神片刻的「绝望」,缓缓地用干涩的嗓音回答律音。
‘不愧是主神大人您呢,一如既往地喜欢给人出难题。’
“……你难道也被难住了?哎——真没看出来。这个问题很复杂吗?”
“嗯。”「绝望」笑笑,“要说复杂的话也算不上。而若是简单作答的话,恐怕会让主神大人您走上歧路呢。”
“是这样吗?”
“的确如此。”
“真没用…你可是我印象中除老姐以外最厉害的人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能随便给主神大人您随便下定论嘛。”「绝望」伸出手,刮了刮自己的脸,“人世间就如同一坛什锦一般复杂多样,十人十色,非常难懂,而且各人看法不同,所以还需要……”
「绝望」看着主神清澈的眼睛,稍微停顿了一会。
“需要您自己去世界中看看啊。”
然后,面露微笑的从者起身坐上床,摸了摸律音的头。
“只有自己看到和见识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但爱情,恰恰又是在世间最让人猜不透的。
若是能让主神大人好好了解现世人类的爱情的话,说不定会对自己的各方面上有所帮助。
这样的话,那就干脆好好地带她去世界中玩一番吧。下界也没有明显的规矩禁止死灵和其他生物进入其他世界。
“有些不明白,不过我很快就会明白的,肯定!”律音歪了歪头,大狐狸尾巴随着情绪兴奋地摇了起来。
哇啊啊,真是可爱得太犯规了,此时这样坐在床上的主神大人。
连忙捂着鼻子,另一只手用力揪住胸口的「绝望」,瞳孔因为兴奋而剧烈地抖动着。
可恶,为什么自己此时要这样拘束着。
做人不就是要跟随着本能去做吗!
「绝望」干咽了口唾沫。
不……不行,可做人基本的脸面和自制心是要有的!
「绝望」将律音揽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柔声说道:“那现在,下属就带您去看明白。”
“哎?什么——唔哇哇哇哇哇哇哇!!!”
眼前突然被扑面而来的黑暗覆盖,律音直到「绝望」拉着她的手走出影裂缝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眼前出现的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截然相反的景象。
这里是郊外——
放眼望去,视野中满满都是在月光与清风中,被染成银与红的彼岸花。花瓣在风中散漫,构成了独特而凄美的景象。
“这、这是……彼岸花?我们现在在彼岸花冢上……?”
“对啊。不过我得稍微揪揪您的错误。”「绝望」低头回应,“现在下界的人们,都叫这里——守望者花海。彼岸花冢,在数年前就被遗弃了。”
“啊……突然有一种落伍感。”
“您是不是想办个追悼会?”
“嗯,「傲慢」作为我多年的忠臣,决不允许就这么被遗忘。”
“到时候问问大家,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举行吧。”
“好主意……!”
“不过已经过了很多天了,这么晚……真的还可以吗?。”
“放心,这几天,作为策划者的我一直稳稳当当地做着计划哦。”
“胡说,刚才电脑上显示的好像不是有关这个的资料。”
“我那是在放松!”律音慌乱起来,“放松懂吗!人思考很长时间以后当然需要放松!哪里像你,整天都喝酒根本不知道烦恼的臭酒鬼!”
“好好好……我是酒鬼,酒鬼。”
“是臭的,臭酒鬼!”
“臭的、臭的。”「绝望」苦笑。
“认识到就好。现在先去准备追悼会的内容,出发出发。”
“等一下,先和大家说一下吧。”
“去的话还要从花海走到神殿那边,啊啊……好远。”
「绝望」露出温柔的笑容,“我陪着您就不远了。”
“对啊。那就用你的能力,“biu”地把空间裂缝召唤出来!炫酷到爆。”
“但是这样的话,花海里的风景就会错过了呢。”
“……有什么好看的。”
“哪里都很好看。”
“……你这个回答让人没有办法吐槽啦!”
“哦哦,快走吧快走吧。”
“要怎么举办呢?”两人在花海间走着的时候,律音突然想起来这个重要的问题。
“什么?”
“追悼会。”
“果然先去中界先看看这种活动吧,因为我也没接触过呢。”
“明白。”律音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但是我们的追悼会必须要比中界的人类盛大一千倍——不,一万倍。所以,「绝望」你绝对不能松懈!”
“……遵命遵命。”「绝望」注视着恢复往日活力的律音回复说。
但看着看着,嘴角就不自觉地提高了几个角度。
主神大人没变。
若是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那真是太令人高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