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父亲日渐衰老,王世勋担心一直随父亲跑湖南的两个哥哥难于经营好父亲多年精心建立起来的木料贩运网,一旦木料生意走下坡路,“王财记”的盈利就会下降。他决定要扩大“王财记”鱼菜山货杂行的经营范围。经过深思熟虑,他决定增加一家粮食行。黄花涝占有水上交通之便,黄陂、孝感、汉阳是产粮大县,民以食为天,粮食是老百姓最需要的商品,经营粮食是有利可图的。
王世勋在河岸南边的石砌陡壁上建了一座粮仓,同时建了一座运粮的专用码头,开始在黄孝二县购粮。他盘算着,粮食必须走汉口,粮食到了汉口就象木料到了鹦鹉洲一样,然后就可以转运到全国各地了。如果不走出去,生意在黄花涝做得再好也不会有多高的利润。因此,他准备到汉口去找落脚点。
王世勋乘着自家的航船,带着一个帐房先生,熟水熟路到了江汉交汇口的集稼嘴码头上了岸。
他们走在汉正街上,作为四大名镇之一的汉口此时商业繁荣,货物充足,汉正街是汉口最热闹的地方,也是汉口的物流中心。他们走在大街小巷中,前来联系生意和打货的人摩肩接踵,以致帐房先生不得不时刻盯着王世勋,担心他被人流挤散。
转了几个圈后,他们又回到了离码头较近的一家山货店,店铺有两间门面,后面有一小院,小院后是货房。他们已在此店门前来了两三次了,见店中货物不多,打货的人看看就走了,真正在这里购货的客人很少。
“客官,要点什么货?”当他们走进这家山货店时,老板迎着问道。
“想选点山货。”王世勋应道。
“客官选吧,这山货可是正宗的。”
“听老板的口音,是四川客吧?”
“正是,这些货都是从我家乡直接用船运来的,货的质量好,绝对正宗。”
“嗯,货的成色确实不错,只是品种太少,想要的都没有,老板这大两间门面,为什么不多经营一些品种呢?”
“客官是做大生意的吧!要的货一定很多?”
“我们不是做生意的,只是替别人带点山货回去。可是他要的东西你这店里却没有。”
“我这店里以前经营的品种也很多,货很全,只是最近才减少了一些品种。不瞒两位客官,我是要吐完存货后卖掉这两间铺子,好回老家去。”
“家里有什么事吗?为什么不在汉口做生意?”
“不瞒客官说,家里惹上官司,两个弟弟已被官府抓进了牢房,正等着钱用哩!”
“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货这么少哩!”
“货越少越好,早点卖完好走人,只是这店铺,这么好的地段,都没有人出得出价钱来。”
“为什么,嫌店面小了?”
“不是,买家明知道我现在急着等钱用,所以踩着买,把价钱压得低低的。”
“那还不容易,谁出的价钱高就卖给谁,我看你这店离码头近,又是热闹地方,应该有人要。”
“要的是在这块地面上有面子的人,也可以说是地头蛇,所以把价钱压得低低的。在这里没有势力的人又不敢来买,你说这店面怎么会卖出合理的价钱?”
“啊!有这个原因,看这两间店面,值一千二百两银子是不成问题的。”
“还一千二,他们只出八百两。”
“太低了,那不能卖。”
“不然我怎么还焦急地守在这里呢?”
“老板不要太急,还等两天,对方总会再加价的。来,我们照顾一下老板的生意,多少带点山货回去。”王世勋招呼帐房先生。他们选了一担货装好,老板感谢不尽。
他们担货上了航船,不过没有回黄花涝,而是逆水到了鹦鹉洲。王世勋的父亲正在这里谈木料生意,他把汉正街四川老板出售店面的事与父亲讲了,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这样的地段有一个店面就不愁生意做不大,就是出双倍的价钱也要将这两间店面买下来。
年迈的王国才白发白须,与木料行的几个老板在茶馆喝茶,当王世勋要求父亲到外面说话时,父亲请朋友继续喝茶,说自己马上就回来。
到了茶楼外,王世勋说明了自己的想法。父亲没有作声,带他回到茶楼,将自己的儿子介绍给几个老板,并让王世勋与老板们一一施礼。
“是这样的,现在汉正街有一四川老板的店面要急于出手,准备拿钱回家打官司。汉正街的地头蛇又将价钱压得太低,四川老板不卖给他们,外人也不敢买,他心中急得冒火,又毫无办法,强龙也压不住地头蛇嘛!何况他还不是强龙!”王国才在朋友们面前提起话头。
“王老板的意思是要我们为四川老板打抱不平?”喝茶的朋友问。
“打抱不平倒不必。我想跟各位商量一下,我这小儿子是一直在家乡打点生意的,他现在想在汉口插只脚,青年人嘛!想将生意做大也不太错,汉正街是大码头,做生意的好地方,当然要站住脚也不那么容易。现在如果能买下四川老板的这两间店面,就在汉正街有立足之地了,说不定这次他还真碰上好机会了。”
“是呀!是好机会,你去买下这两间店面不就行了,该不是想在我们面前叫穷,说钱不够吧,如果是那样,就用不着跟我们商量了,你王老板那点钱都拿不出来,那我们谁还有吃饭的钱?”一个老板开起玩笑来。
“各位长辈,决不是钱的问题,晚辈想请父执们出出主意,如何才能买下那两间店面而不招惹地头蛇。”王世勋急着说。
“小侄子啊!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怕汉正街的地头蛇不允许你买,是吧?有我哩!告诉你吧,那几个人我清楚,他们都得卖我的帐,不说我在这鹦鹉洲做了几十年的生意,在此也算地头蛇。就是他们不认我的帐,他们也得认汉阳府的帐吧!我有个侄儿在汉阳府当差哩!”一坐主位的长者站起来说。
“刘老板,你老太谦虚了,你侄子不是一般的当差,是带兵的营官。”一人说道。
“我确实不知道什么官名,反正黑道上的人听到他的名字有点害怕。”
“这就对了,求刘老板出面为小儿帮帮忙吧,我们一定重谢的。”王国才喜出望外。
“谢什么?你也跟我共了几十年的生意了吧!办这点事还值得谢?”刘老板的话一出口,王世勋马上到面前作揖打拱。
“个把妈养的,办这点事还值得行这么大的礼?明天中午,你们父子俩请一桌客,我叫我大侄儿来,还有汉正街的那几个地头蛇,在酒桌上由我大侄儿开口,说你是我家亲戚,说是亲戚也不假嘛,你要盘下四川老板的两间店铺,看那几个地头蛇能说什么?”刘老板吩嘱道。
“好,就按刘老板的吩咐办,我们爷俩今天就去找一家出名的酒楼,多办几个好菜。”
“办酒多花几个钱可以,反正你们家也有两人在吃,只是那店面的钱不要出多了。”刘老板打趣地说。
“明天我就去接刘老板,你老大侄子怎么才接得到呢?”王世勋问。
“简单得很,我叫人去喊一声就行。”
“那怎么行,我叫包车去接。”
“那也可以,我跟你一起去。”王世勋要求道。
第二天的酒席上,汉正街的头面人物出席了,刘老板的大侄子一说话,没有不点头称是的。
当天晚上,王世勋同帐房先生到了四川老板的店铺。
“客官,晚上还来打货。”一进店,四川老板就认出了他们。
“掌柜的,这是黄花涝王财记的少东家,今天到贵铺来不光是要进一宗货,还有一桩大买卖要跟掌柜的谈。”帐房先生说道。
“大买卖?王财记,少东家,那好,请到里屋来谈吧!”四川老板一时猜不准二人的来意,到里屋请他们坐下喝茶。
“是这样的,前天到贵铺进货,听老板说这两间店铺要出卖,但此地的头面人物只给八百两银子,这个价钱确实太低了。现在我们就直说了,您也要急着回老家办事,我们也用不着绕弯子,我出一千二百两银子,盘下您这个店,我想这价钱算合理的吧!”王世勋说出来意。
“既然我那天跟你们说了卖价,今天就更瞒不住你们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我不说少,但是地头蛇不准我卖我就无法了。”
“这好办,我的航船就在码头上,还有几个家人可帮忙,您收拾家中细软,我们家人帮您搬运您所要带走的东西上船,我将您护送到川江上,一千二百两银子交到您的手上,您再写好契约盖印给我,我返航回来收拾店铺,至于以后会不会出现什么事您就一概不用担心了,这样行吗?”王世勋说出自己的计划。
“真能这样吗?”
“怎么不能,反正您也没家人在这里拖累,您要收拾的东西赶快收拾,我这就招呼人来给您帮忙。”
“船上都是你的人,你真能将我送到川江?”
“啊,啊,你看我多糊涂,船是我的,人是我的,谁也不会放心跟我走的,到了江上,我也可能杀人灭口的。”王世勋明白了四川老板不放心的原因。
“掌柜的在汉口一定有一些同乡,朋友也不会少吧,我静悄悄同我家少老板上船,你请你的同乡上船,送到川江交了钱写了字据,你们想顺便回家探亲的就回去,不想回家的跟我们一同回来,这样行吗?”帐房先生出了主意。四川老板忙叫一个店小二去叫几个四川要好的同乡,连夜搬家俱上了船。
王世勋在汉正街挂上王财记的招牌时,汉正街大小老板都来恭贺,一时鞭炮声震耳欲聋,汉水岸边看热闹的人流如潮。王世勋摆下几十桌酒席招待大家,特地邀请军政官员、商会成员、地方豪绅出席。人们一看王财记在汉口有如此广泛的社会关系,就另眼相看了。
实际上,开张后,汉正街的王财记只是王世勋粮食贸易的一个生意洽谈点。因为店面不大,又没有较大的库房,粮食就不能在这里存贮了。他在这里做的粮食生意,其实都是转手贸易,跟对方谈妥价格和数量后,就派船将黄花涝的粮食直接送到交接地点,这样就免去了在汉正街存贮的费用。
黄花涝的粮仓才是王世勋贮粮的基地。每到丰收季节,王世勋就派伙计乘船到黄陂、孝感、汉阳等县收购粮食贮存起来,等待缺粮时出售。日常的粮食交易,那只是小宗的买卖。
光绪十二年,黄孝大旱,粮食歉收。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粮价飞涨。有的人家吃树皮草根,穷人家的孩子饿得哇哇哭,有的人家只得将小孩送人或卖掉。
一天晚上,粮行的帐房先生找到王世勋,“东家,我们的粮价一直比别的粮行低,所以大家都到我们店抢购粮食,眼看着粮价一天一个样,如果我们不将粮价抬得比别的店更高,粮仓的存货几天就会卖完,到手的钱我们就赚不到了。”
“这是个问题,我得好好想一想。”王世勋看着帐房先生说。
“明天就涨价吧,多存一天就多几分利。”
“比别的店价格低是失误,这样会让别的店有利可图,他们会派人到我们店来买粮去囤积起来待价而贾。”
“是呀!等我们的粮食卖完了,他们就可得暴利了。”
“有没有别的粮行到我们店购粮的?”
“现在还没有,黄花涝就这几家粮行,他们的伙计我们都熟,现在还没发现到我们店抢购粮食的,都是乡亲,现在一时还拿不下脸面来,到了关键时刻,说不定就有人动这脑筋的。”
“是啊!都是乡亲,反正我这点粮食也没有运到汉正街去卖,既然是乡亲,我们就应该为乡亲们做点好事。我们的粮食不多,想救天下挨饿的人不可能,但帮黄花涝的人渡过这青黄不接的季节还是可以的。所以我想帮帮黄花涝的乡亲们。”
“怎么个帮法?”
“这样,只要是黄花涝的人来买粮,每人一百斤大米,价格按昨天的不变。买小麦稻谷的都折算成大米,人口以家中现有人口为准,不能超过一百斤,没有钱的可以记帐,不算利息。”
“东家,你这是在做好事,行善积德呀,这能算做生意吗?”
“对,是做好事,都是乡亲,现在有能力帮乡亲们渡过难关,为什么不帮呢?再说不就是少赚点钱吗?又没有赔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当赚钱的时候再赚,现在人家的命都难保,却一心只想着赚钱,于心不忍呀!”王世勋叹息道。
“东家的心肠真好,我这就按东家的吩咐办,给各户记好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