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祖第自中了亚元之后,在翰林院任职的时间最长,虽然也放过几次外任,任过学政,主考大臣等,但终因不适宜在地方为官,最后还是到翰林院任编修。
在官场上混的时间越长,他对官场的一些恶习就越厌恶,对社会黑暗的认识就越深刻,同时也认识到像自己这样出身卑微且又不会违心逢迎的人做官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自己这一辈子的经历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子孙们如果没有士进的追求就没必要去强求,官场的饭吃得并不自在,看看现在京城商贸的繁荣景象,能做一个诚实的商人也未尝不是好事。因此,他一方面督促子孙读书明理,一方面让他们留意商人的言行技巧。
在翰林院任编修的日子一长,公事就更清闲了。在那些枯燥的日子里,王祖第经常想到自己的家乡,想到家乡的乡亲,想到家乡的河流,家乡人习惯将流经黄花涝的府河叫沦水,他常回忆起少年时在沦水中游泳的情景。
想到黄花涝一南一北的两棵参天古槐。相传这两棵古槐还是董永领着七仙女回孝感途经此地时栽下的,因为董永与七仙女的相识是槐树为媒的,现在这两棵古槐已近十人也难以合抱了。自己幼年常在北边的树下读书,乡亲们从树下经过不知开过多少善意的玩笑,回想起来真是又甜蜜又惆怅。尤其到晚年,他的这种思乡之情越来越浓,以致常常夜不能寐。
儿孙们懂得老人的心思,他们让老人给朝廷上奏章,乞求告老还乡。朝廷批准了老人的请求,他带着一家老小回到了黄花涝的老家,老家的房屋渔船都是现成的,一家也很快适应了乡村生活。
王祖第的大儿子王国才见黄花涝的住户因为打渔和运货收入增多了,购买能力比以前强,就在中心位置修房开了“王财记”鱼菜山货杂行。“王财记”一开张,全涝的人都来祝贺,前来照顾生意,亚元家的大儿子在黄花涝做起生意来,这可提高了生意人的地位,同时过往黄花涝的客人也慕名到“王财记”买点东西回去。“王财记”的生意兴隆就不用说了。
老翰林同老妻住在父母留下的老屋里,有仆人侍候,读读书,有时到“王财记”看看子孙们做生意,觉得比住在京城舒坦多了,常常在日落时分,他会踱步到府河岸边,站在大块火石砌成的岸坡边,看落日在远山渐渐西沉,观河中归来的渔船,听河滩牧童的歌谣,还有水边村妇捣衣的棒槌声,心中无比的惬意。此时,他就会背起双手,诵起王维的诗句: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潺。
倚杖柴门外,临风听暮蝉。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复值接舆醉,狂歌五柳前。
不自觉地,他的头摇起来,手摆起来,路人见老翰林又沉醉在诗文中,笑着走过去。
道光二十九年,洪水泛滥,长江水涌到府河,沦水上涨,站在黄花涝西边的火石岸边,眼前一片汪洋,浊水连天,一些小渔舟早已拴在岸边的大树上,不敢在汹涌的波涛中下网了。
接连不断的大雨,水越涨越高,低处的田地和房屋全被淹没了,人们不敢出去打渔,躲在家中补网编篓。王祖第因年事已高,更不敢冒雨出门,整天在家中看看书,也教孙子读读书。
“爹爹,智仁方丈明天会请你老的。”这天雨停,太阳出来了,孙子王世勋从外面跑回家告诉祖父。
“智仁方丈,铁佛寺的?他找我有么事?”王祖第看着自己最喜爱的也是最小的孙子问。
“昨天,我们涝的几个人到铁佛寺上香拜佛,求佛爷不再下雨,今天就天晴了。我们铁佛寺的菩萨真灵,像这样灵验的大事,智仁方丈说要请你老写一篇赋记记此事。”十五岁的孙子跟着祖父读了几本书,对写文章也初通脉络。
“我可不算虔诚的佛教徒,又没有吃斋念佛,颂佛的赋文,没有性灵,恐怕难于动笔,就是敷衍为文,也味同嚼蜡,或许还会得罪菩萨的。”祖父笑着说,其实他一直站在苏轼的立场上,对佛是有成见的。
“爹爹,你老跟我不论说什么都不起作用,这件事看来是推不掉的,因为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非常赞成,众意难却。”王世勋也笑着扶祖父坐到太师椅上。“我看你老还是将汉赋名家的大作再看看吧,有点准备写起来顺手些,在黄花涝,你老翰林在,谁敢动笔。”
“吾老朽也,后生可畏,尔曹难道不可一试?”
“此等千古名文,孙辈火候未到,岂敢妄作?”
祖孙俩正在打趣,智仁方丈到来了。
“老翰林,贫僧门外就听见你与孙儿以文章取乐,正好有一篇妙文要劳老翰林的神笔,想老翰林是会欣然答应的。”智仁方丈今天穿着只有做法事或节日才穿的袈裟,挂着佛珠,登着高靴走进了堂屋,对王祖第施礼而拜。
“方丈,我孙子才刚正说起你明天会来找我,怎么今天就来了?快请上坐。上茶。”方丈一落坐,家人就端上茶来了。
“不能等明天,黄花涝的信士昨天求佛,今天就有灵验,这等有求必应的大事,必须及时颂扬,想老翰林文章高手,年青时就高中亚元,一定会一促而僦,立等可成。”
“方丈大师,你说什么立等可成?你的来意我还不甚明白。”
“阿弥陀佛,对不起,对不起,看来是贫僧太性急,没有将事情的起因说清楚,贫僧再说一遍:最近的大雨和大水老翰林是知道的,给百姓带来了灾难,昨天黄花涝的一些信士到寺中烧香拜佛,在罗汉堂中祈求降龙罗汉让龙王早回龙宫,不再滥降暴雨。今天果然日出天晴,江水退回。铁佛寺的神佛真是有求必应。为了记载如此灵验之事,所有信士认为应写一篇妙文记下此事,以传百世。因此,贫僧特代表全黄花涝的信士恭请王翰林劳动神笔,记下这一奇事,使铁佛寺四海传名。”
“原来如此,我本在黄花涝长大,虽在京城为官多年,对于铁佛寺当年修建的一些传奇也是很熟悉的,铁佛寺落成时的大事才应该有美文记下,现在仅写这退水一事是否意义不大。”
“老翰林怎么这么说,意义怎么不大?有求必应,这才灵验,这才有意义。再说,当年建寺是有一些传奇值得记,可是当年黄花涝还没有出亚元,还没有人能担当如此重任呀!你老现在也可以将当年的传奇写进文章的。”
“方丈认为应该写一篇什么文章呢?”
“贫僧是班门弄斧,老翰林是取笑贫僧了,但贫僧还是要现丑,认为此文章是《铁佛寺赋》为好。”
“老朽年事已高,多年不曾写赋了,黄花涝后辈书生大有俊才,让他们来写吧!”
“老翰林就不必推辞了吧!有老翰林在,即使王勃在此,也会胆怯三分,谁敢领命。老翰林一生为官清正,甘为桑梓效力,怎会惜举手之力而使乡邻失望呢?再说,当年范仲淹作《岳阳楼记》使岳阳楼成为天下名楼,今有王亚元作《铁佛寺赋》让黄花涝扬名海宇,家乡人会永远记住你老的功德的。”
“方丈真是言重了,老朽祖居黄花涝,也想为桑梓尽点绵薄之力。现在方丈如此大义,此命难违,只得写几句塞责了。虽说老朽到铁佛寺去过多次,但很多掌故并不太清楚,希望方丈大师能一一说明,以免文中遗漏。老朽明天就到寺中求佛祖保佑写出好文章,然后再请方丈带老朽各外看看。”
“有劳老翰林,贫僧明日寺中恭候。”智仁方丈起身要走。
“光临寒舍,斋饭还是要吃的。”王翰林留客。
“多谢施主。”方丈坐下吃斋。
第二天,老翰林带了香蜡到铁佛寺拜过佛祖,智仁方丈出迎,在客室喝过茶后,方丈带他出了寺门,先到山门外,观看整个寺院的方位。
铁佛寺坐东朝西,分上下两殿,两殿之间有长约一丈五尺,宽九尺的天井。正门朝西,对着沦水,寺院在黄花涝的北面,也就是这块鲤鱼地的鱼头上,向前看沦水奔流,对岸是东西湖与孝感的交界处,向南看,黄花涝民居的青瓦白墙错纵参差,最显眼的还是那两棵参天古槐,枝繁叶茂,能作方圆几十里的路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