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封页写上“夫宫本绛臣亲启”,交给流萤:“送出去吧。”
流萤笑着接过信,却不着急走:“主子先喝完药,躺上了床,我再走。”
又要喝药?唐浅自觉臀部的痛倒不见得剩多少,可惜舌头却又要受罪了。
唉,古代真真是又落后又麻烦!
葱葱郁郁的群山连绵起伏,最远处的翠微淡成一袅青烟,忽焉似有,再顾若无,横披着大陆的莽莽苍苍。
海与山绸缪在一起,分不清,是海水诱俘了山影,还是山间切碎了海面。
一个贵族打扮的英气男子屹立山腰,鼻尖沾染了一层淡淡的海气,他墨剑般的眉宇拢着幽恨,掺杂些许颓败,黑眸倒映这一片山海美景却略显疏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头匆匆赶上的家仆气喘嘘嘘,见主人停顿,以为他累了,便轻轻询问一声:“太子殿下,要不给您铺个座位,您歇会儿?”
此人正是半月前被胤昭帝赶出宫的咸袖太子。他略怒地重叹,步伐往上继续前行。
“本太子又不是病秧子,走吧!”
“是。”
知道眼前的人心情不好,他们也不敢稍加招惹,随即紧跟。
走了约摸一个时辰,他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终点,南相的住处卧居。
卧居隐蔽于山中深处,不见高墙院落,却全是傍势而建的十几间竹舍,倒透着丹青情怀。
穆咸袖站在门口,眼中尽是讶异。与其说他的面前是一座府邸的大门,莫不直接说是一个连门都没有的竹子框架,仅仅能表示“穿过我,便是私人宅院”的意思。之所以能看出它算是门,也是因为它两侧挂着两块长木板,板上刻着两句诗,字体倒浑存蛇吐虎象之魄力。
“一无百用卧书生,朝来千古门中人。”
他想不透,曾经权倾朝野的南相,怎么隐退之后住在这般破烂地方。
“太子,这……”家仆为难地请示。这都没门,他怎么敲啊?
“没嘴不会喊哪!”穆咸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家仆缩缩脑袋,才大声喊道:“请问有人吗?我家公子特来拜访南相大人!”
万籁寂静。
见没有动静,他又扯直脖子喊道“有人吗?我家公子特来拜访南相大人!”
山间或有啁啾鸟鸣,风拂林木之音,依旧没人回应。
家仆为难地正准备向穆咸袖寻求帮助,只见他一大步迈过门框,进了里边。
“卧笙凉在不在?”他随口问道,四处张望。
“把你们的脚收回去!”
见家仆们正要挨个进来,低低的呵斥响起,他们便吓得不敢乱动。
穆咸袖朝声源望去,从一竹屋出来的老者,身材高大却不显佝偻暮态,虽样貌平常,却目光睿智炯然。
“我这地方两年只能进一个人,其余的全部滚下山。”他不理会穆咸袖,对门外的人说道。
家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先下去,把东西留下。”穆咸袖吩咐。
“东西也一起拿走。”卧笙凉转而对上穆咸袖,“你既然两袖空空进来,那些推给别人扛负的东西还要它做什么?”
他一怔,唇嘴紧闭,半响才开口:“带着东西,全部回去。”
“是。”
家仆们迟疑地应答,只好无奈地离开。
待只剩下他们两人,卧笙凉才缓缓走近他,状似无意地问:“太子需要老臣给您跪安吗?”
穆咸袖紧绷着脸,跪下:“学生穆咸袖给老师请安。”
自古礼数,君臣者,父子者,师生者,夫妻者,兄弟者。曰忠,曰孝,曰尊,曰贞,曰义,忠为最上等,国之第一礼。而在卧笙凉这里,却全无章法。
“起来吧。”他淡淡而言,“没想到我退了五年,见到的居然是你……果然,穆词殉比你有悟性。”
“老师。”穆咸袖一听他夸奖自己的敌对,顿时火气压不住,“您到底站在哪一边?!”
卧笙凉气定神闲地回答:“你父皇当朝我便在野。他日,你们两人谁能高位帝王我便站谁一边。”
“你!“按以往的坏脾气,穆咸袖早就指着鼻子开骂了,不过对方是卧笙凉,他便唯有忍耐。
“你来我这做什么?”
穆咸袖敬畏道:“父皇请老师栽培我。”
“栽培?”卧笙凉悠悠地绕他走一圈,“一根不开化的朽木,我还栽培什么?”
穆咸袖突然觉得,今天是出生以来他脾气最好的一天。“栽培我成为帝王。”
他讪笑,“你凭什么当帝王?”
“就凭我是太子。”穆咸袖挺直腰身,说着。
卧笙凉大笑起来:“被人赶出宫的虚名太子,你有什么好炫耀的?”
他一时哑言。确实,楮国上下,他估计早已成为笑柄。但他仍旧不服气:“要不是父皇为避免夺嫡之争,我根本不会被赶出宫,是野……穆词殉设计陷害的!”
“不开化的朽木。”卧笙凉摇摇头,“你别告诉我,你真喜欢当这个皇帝?”
“我……”穆咸袖确实从来都不喜欢当皇帝,但是“那我也不会让穆词殉当上这个皇帝!”
“……”卧笙凉微叹,“你回去吧,告诉你父皇,趁早将太子之位传给穆词殉,你就安心做个王爷。”
“不行,老师!”穆咸袖急忙拉住他,“我要打败穆词殉,我不能让他活的如此得意!”
“你想打败他?”卧笙凉一把拂开他,“笑话!”准备抬腿走人。
“为什么!?”穆咸袖不甘心地吼问,“他明明就是个野种!就是个该千刀万剐的罪人!做错事的明明是他们!为什么你不肯帮我!?”
卧笙凉顿步,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好,我就让你知道,你和他的差距。……跟我过来。”
差距?穆咸袖目光透着仇恨,他纵然再优秀,也该死!
他们相继进了一间竹屋,里面摆有一四方茶几,两个蒲垫。
“坐吧。”
卧笙凉盘坐蒲垫,穆咸袖于他对面静静地坐下。
“你这次还能保住太子之位,已是万幸。如果按穆词殉的计划继续执行,而你父皇不偏心,你可能连性命也不保。”他望向窗外的苍茫天地,“他的智谋足以致你于死地,轻而易举。”
“我,我也不是没有他的把柄……”穆咸袖不甘心地补充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