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嵊来到子之房中,子之正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碟小菜,一壶酒,两个酒樽,见到陈嵊,连忙站起笑道:“陈兄请坐。”
陈嵊见到桌上的酒菜,并不惊讶,反而微微一笑,也不客气地坐下,说道:“子之似乎已经料知我会到来。”
子之倒满酒,道:“就算陈兄没有前来,我也会去请陈兄过来。”
两人相视而笑,子之举起酒樽,说道:“陈兄,请。”
陈嵊一饮而尽,子之这才说道:“不瞒陈兄,刚才听闻客舍老丈所言,我突地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将有大事发生,不知陈兄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陈嵊吃了一口小菜,说道:“大国政事之争,风云变幻,诡秘叵测,历来如此,离得越近,随时都会有这种感觉,不足为奇,不过似子之这般,身尚在朝野,却关心国事纷忧,实属少见,乃真豪杰也。”
子之道:“身为燕人,自该为燕而忧。”
陈嵊举起酒杯,赞道:“说得好,我敬子之一杯。”
子之饮下酒,沉默了一阵,才对陈嵊道:“君上年迈,如今更是中风卧榻,迟早会传位公子,陈兄觉得,诸位公子之中,谁最有机会得继君位?”
陈嵊道:“听子之话中的意思,是觉得燕国必会发生一场君位之争,对吗?”
子之点头道:“今日见到公子范与赵人走在一起,在君上中风之际,他反而离城匆忙而去,兼之他又在武阳招兵买马,意有所图,故此我心中才感到十分忧虑。”
陈嵊道:“子之所虑,不无道理,不过君位更迭,乃燕国王室内部的事情,子之性情豪迈,断不是投机之人,最好不要身陷进去。”
子之笑道:“多谢陈兄相告,不过陈兄也不像是没有想法之人,何不说出来提点在下一二。”
陈嵊道:“在我看来,燕国由哪位公子来做国君,只要国制不变,并没有丝毫分别,况且依我揣测,若燕国真如子之所言,有一场君位之争,只会发生在太子期与公子范之间。”
子之点头道:“不错。”
陈嵊又道:“公子范明知上有太子,若他要争君位,便等如造反,如今又有勾结赵人之嫌,说明此人心肠狠毒,为达目的无奇不用,更不懂韬光养晦,即便夺得君位,也不会成为一代明君。”
子之微微一叹,似乎也认同陈嵊的话。
陈嵊抿了一口酒,说道:“而太子期被立为燕国太子,天时地利人和皆占,众望所归,继承君位本该一帆风顺,却让公子范生出争位之心,只能说明太子期性格软弱,毫无远见之明,即便登上君位,也只能维持燕国如今的积弱局面罢了。”
子之脸色黯淡,说道:“若燕国能效中原六国变法,革除旧制,用人唯贤,方可有成就。”
陈嵊摇头道:“子之所言,恕我不敢苟同,现今天下,君权至上,君上有言,等若天命,万民莫敢不听。故君有霸心,军事则盛;君有善意,民众安业;君有惰性,民亦不勤;君上软弱,国亦软弱。齐桓公正而不谲,方得管仲,越王勾践有卧薪尝胆之心,才得文种范蠡之助,故国有何君,便有何臣,便得何国。”
子之叹道:“难道在陈兄眼中,燕国并无崛起的机会么?”
陈嵊笑道:“有,不过只在一人身上罢了。”
子之喜道:“不知在何人身上?”
陈嵊淡淡笑了笑,抬起酒杯,摇晃了几下,说道:“子之的酒味道不错,才喝几杯便觉醉意了。”
子之拱手道:“请陈兄明言,子之必定守口如瓶,若有违此言,万箭穿心。”
陈嵊低声道:“此人是谁,其实子之今日也见过的。”
子之怔了怔,惊道:“公孙?”随即点头道:“不错,不错,我怎么没想到他呢,陈兄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
陈嵊道:“因为他只是公孙而已,又没有争权之心,所以子之才会意想不到,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公孙未必就没有机会。”
子之惊道:“难道陈兄已有想法?”
陈嵊摇头道:“想法倒是没有,不过适才子之问我哪位公子最有机会夺得君位,是否说明子之心中其实有去武阳投军的想法?却迟疑不定,故此才拿话问我。”
子之脸色一红,站起身,朝陈嵊躬身行礼道:“适才是我不对,想要听听陈兄的意见再做决定,没曾想陈兄早已洞悉,实在惭愧。”
陈嵊把子之扶在座位上,正色道:“那么在听了我看法之后,子之是否还有如此想法?”
子之羞愧道:“不敢再生此念,多谢陈兄提醒,才令我没有误入歧途。”
陈嵊笑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十分希望子之能去武阳投军。”
子之奇道:“何也?”
陈嵊敲了敲桌面,说道:“就目前来看,公子范必反无疑,我希望子之能以燕国前途为念,前去武阳投军,以子之之能,必能博得公子范的欢心,得以委以大任。”
子之讶道:“反间之计!”
陈嵊点头道:“不错,若子之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便是燕国的大功臣,得君上欣赏,对公孙日后有莫大帮助。”
子之皱眉道:“但若公孙并不领情,该当如何?”
陈嵊斩钉截铁说道:“关系燕国社稷前途,容不得他可以退缩。”
子之一拍桌面,大声道:“好,我干,明日便去武阳投军。”
陈嵊举起酒杯,道:“我敬子之一杯,进入武阳,还需万事小心。”
子之一饮而尽,两人对视而笑,心中皆有些感怀。
翌日一早,陈嵊便送子之,采莲几人出了城门,先是对着湛阿三人道:“穆河兄弟,路上小心一些,还请替我向老夫人问好。”
穆河坐在牛车上,点点头,道:“先生独自在蓟城也需万分在意,若遇上任何难事,尽管使人来一个信,我等必定赶来。”
陈嵊道声多谢,见采莲背对着自己,坐在车上,明显还在生气状态,便也不多言,示意穆河驾车离开。
陈嵊看着牛车走远,微微一叹,转头对子之说道:“子之此去武阳,还差一件信物。”
子之点点头,两人一路往公孙住处走去,却见公孙住所柴扉紧闭,陈嵊笑道:“燕公中风卧床,看来公孙已经得到消息,去了宫城,不如咱们翻墙进去吧。”
子之愣了愣,不由哭笑不得,不过也只能如此,当下只得翻墙进去,推开正屋,子之只是站在门口,由着陈嵊在屋中查看一番,又走进卧室一趟,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块玉佩,扔给子之,说道:“子之不用拘束,自古做大事者皆不拘小节,这块玉佩应该可以代表公孙本人,收好了。”
陈嵊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笑道:“此去武阳,子之可按这上面的计策行事。”
子之接过信笺,微微一笑,两人并排出了姬哙住所,才互相道声珍重,告辞而别。
陈嵊慢步回到客舍,却见门口正站着一人,不由心中一喜,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姬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