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秦三人做完早课,回到草庐,不由相视一笑,折身一同往鬼谷先生所处竹屋走去,张仪早在路旁等待,侧身而立,遥遥朝三人拱手。
陈嵊问道:“衍师兄,你对张仪讲了?”
公孙衍摇摇头,笑道:“我岂能失言,许是这几****等举止有异,该是此子猜测出了什么。”
苏秦说道:“张子……他……不错。”
公孙衍笑道:“苏师兄,我入谷之时,你可不曾如此评我?”
苏秦说道:“此……时……非彼……时,岂……岂能相……。”
“相提并论。”公孙衍补上一句,两人皆是会心一笑,此情此景,让旁边的陈嵊有些失神。
三人走进竹屋,鬼谷子早已坐在那里,一一见过礼,鬼谷子眼光一一在三名弟子身上扫过,苏秦为人敦厚,有长者之风,志向高远,却有口疾,反受世人非议,心中难免有些激愤,假日口疾得愈,当如雄鹰展翅,俯瞰众生。
公孙衍性情机敏,心明眼快,素以智高而鸣,反而失了稳心,若心中不存志,难免泯然众生。
而陈嵊平日固守心防,不以心事示于外人,但偶然总能露出锋芒,让人惊叹,如一件被深埋于地的宝剑,破土之际便是其泛光之时。
三人严正身子,肃坐在侧,静待鬼谷子发话,鬼谷子缓缓说道:“你们昨日下山采了半年之粮,又于山中收拾了半年之柴,辛苦你们了。”
公孙衍笑道:“先生言重了,多备一些粮草,后面倒省些力气,也有更多时间温课,哦,对了,此事张仪也出了很大的力气。”
鬼谷子微微点头,默然片刻,说道:“既然张子出了力气,陈嵊,你去把张子请进屋来,让他旁听此课。”
陈嵊连忙走了出去,过不多久,便把张仪领来,张仪虽然平日皆盼着能入鬼谷门下,但此时丝毫不慌乱于神,不卑不亢地行礼,然后坐在最外处。
鬼谷子环顾四人,说道:“如今战乱天下,该如何平息之,上次让你们思悟之题可有结果?”
苏秦朝几人拱手,才对鬼谷子说道:“先……生,弟子……愚钝,苦……思数……日,依然……凝……结于……心,难……有明……悟之机,故……弟子并……无良策。”
此语一出,公孙衍与陈嵊一脸震惊,皆怔怔地望着苏秦,恨不得从苏秦的脸上瞧出一些端倪,他们不相信,苏秦岂会是一个没有想法之人。
公孙衍立马说道:“苏师兄,你心中所想有何郁结之处,不妨说出来,或请教先生,或与我等论之,或许便有明朗之处。”
(为让看着顺畅,苏秦的话我就不打省略号了,读者自行脑补)苏秦微微沉吟,站起身,说道:“我观山中动物,鸢鹰性猛而食燕雀,燕雀偏弱但也啄草虫,草虫虽小却蚕食树干绿叶,鸢鹰食燕雀为生,燕雀食草虫为生,草虫食树干亦为生,孰有对错?战乱起,大国吞并小国,强国侵掠弱国,非君之罪,亦非兵之罪,无外乎国有强弱之分而已。”
鬼谷子不点头,亦不摇头,陈嵊嘴角一笑,公孙衍露出深思神色,嘴里咕哝道:“苏师兄,人岂非鸢鹰燕雀草虫可比?”
苏秦顿首道:“但我又观二虎为一山而搏命,鸢鹰相争燕雀而斗,毒蛇尚且相吞,皆因利益驱使,何况人国乎?故此心中郁结,不知作何结论?”
陈嵊说道:“苏师兄,弱肉强食,竞争而存,本是一体,为何两者结论不可共存呢?”
苏秦摇头,满心思虑地说道:“为何弱小就偏要为强者而食?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公孙衍突然大声道:“我知道了,是平衡。”
成功吸引众人的目光,公孙衍面喜于色,朝苏秦躬身,又说道:“多谢苏师兄提醒,这便是我的观点,平衡之策,如同天平称物,左边重了,天平便偏向左侧,右边重了,天平便偏向右侧,只有让两边保持同等的重量,天平才会持平,不致偏向。”
公孙衍说得兴起,大声道:“如同苏师兄所言,国有强弱之分,也有利益之争,那么国与国之间就像是站在天平上一般,国弱了,天平便会倒向国强的一边,战争便起,百姓涂炭,但只要我们在弱国一方加入一定的筹码,岂不是可以让它与强国持平,只要天平不翻,岂不是可成就天下太平之局?”
公孙衍再次朝苏秦躬身道:“先前衍心中尚且还思不明白,听见苏师兄之言,如茅塞顿开,心中所堵豁然开朗,公孙衍在此多谢苏师兄提醒,不知苏师兄听见我的平衡之策,心中可有感悟?”
公孙衍目光炯炯,有些炙热地望着苏秦,他真的希望苏秦可以想明白,因为他们的观点何曾相似。
苏秦望向公孙衍,淡淡说道:“衍师弟所言,苏秦必会静思感悟。”
公孙衍有些失望地坐下,看向陈嵊说道:“师弟,该你了。”
陈嵊缓缓站起身,他突然回想起三年之前的那场遭遇,不免心悸,也幸而遇上了先生,这才免于危难,如今三年过去了,他随先生静修,早已经把往昔那狂傲不可一世的性子收敛了起来,这一次,或许该是一个机会了,陈嵊内心的躁动又缓缓升腾起来。
陈嵊朝先生拱手,说道:“商纣暴虐,周武王会盟八百诸侯而共讨之,其时民心所向,万众所归,武王一战而定天下,立周統,定礼制,人人遵之,遂民风蔚然,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而周历有数百年,到如今为诸侯国乱而分治,周遗风虽存,但已渐渐流于表面,脱离内心,与如今身困在洛邑的周天子一般处境,只是成了一个摆设,诸侯国使其存而存在,长此以往。总有一日,必将消散。”
陈嵊进一步说道:“诸侯乱国,乱的是人心!是礼制!”
公孙衍说道:“陈师弟的意思是,平息战乱的关键是使诸侯国能诚心听于周天子么?我相信陈师弟应该有此魅力,可是与全天下为敌,诚不可取啊。”
陈嵊摇摇头,说道:“陈嵊岂有如此量力,我只是认为,战乱乃是因人心变化而起,人心又随不义之战而乱,人心不乱,则天下可太平无事,若要天下不生战乱,我以为,应以礼待心之善,以法治心之恶。”
公孙衍微微思索,道:“陈师弟是否偏题了,先生是让我等说出如何平息现在的天下战乱,而非如何不生战乱。”
陈嵊微微舒了一口气,说道:“当然,如今诸侯国各有心思,却又失远见,所以才会战乱连连,此种情况,我只有一法止战,那便是以战止战!以正义之战止不义之战。”
以战止战?!
众人倒吸一口气,这岂不是让天下更加乱?公孙衍神色一整,正待起身驳斥,却听鬼谷子眼看向坐在外侧的张仪,说道:“张子,你自入屋,脸色便时而莞尔,时而沉重,眉间亦时而有凝结,时而舒展,但你眼神暗蕴光彩,想必是听见他们之言,心中已有所得,不妨说说你的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