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手术需要,他被锯下了一片头骨;由于淤血太多胀得厉害,以至手术结束后,头骨无法还原回去,所以现在,那块地方,薄薄脆弱的头皮下,就是受过创伤的脑。完全没有保护的……看见这块地方,我的心里会一再地闪过让我恐惧的担忧:如果,有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了这块地方,会如何?
于是,我更加小心翼翼的守着父亲,满心满脑被床上那个一夕之间苍老的人充满。
——因为脑部受损,不能自主呼吸,医生直接将父亲的气管开了,插上了氧气。尚不清醒的父亲,经常会没有意识地去抓去拔。所以他的手是被绑着的。只是绑着也有脱开的时候,我必须牢牢看着他。
于是,这个秋天,再次让我断了对爱情的想念。
不过这次,我不为这个担心,因为我相信历经艰难走到今日的我们,可以理解彼此。
终于,父亲在他昏迷第二十七天的时候,醒过来了。
在场的人都着急地围了上去,我被挤在一边,却从他的眼中发现了惶恐——他不记得我们,甚至不记得自己。他果然失去记忆了。
好在医生说,这应该只是暂时的,只是他因为脑部受伤而下降的智力恐怕不可能再恢复……原本是很聪明的一个人,却只剩下了孩童般的智力……我告诉自己,能捡回一条命算是万幸。
父亲果然不记得当日发生了什么,也许,那天发生的一切只是个不得不永远埋葬的谜。
值得庆幸的是,父亲看见我们的时候会笑。虽然他不再认识我们,但是他在看见我们的时候,还是会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吧?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抹煞不掉的东西。
但是,他在看见自己的妻子时,却大吼大叫地赶她离去,我们说是他的妻子,他不像原来,我们说什么,他便信了。他只是说:那是女佣、那是小偷,会拿走属于他的东西。
脑部受伤的人脾气没来由的容易暴躁,每每父亲看见他的妻子,就疯狂,我们便不再敢让他们碰面,于是,我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父亲的身体一直很健壮,这也许就是此次他能够醒过来的原因。
姑姑作主给他用最好的药,所以他的身体很快恢复了过来。力气依旧那么大,打人的时候依旧很痛。很快,他可以自己下床,自己作些事情,但是,口渴的时候,他直接拿起水瓶,拔掉塞子,就想将滚烫的开水往嘴里倒;想上厕所的时候,如果暂时没有人旁边,他就自己去,却尿在洗手池里……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他已经不懂得如何自理自己的生活……
我只好每日每夜地守着他。
听见护士小声议论:这样,对已经没有思考能力的父亲是种幸福,因为他已经什么都不懂得去想,但是对于活着的正常人来说,却是种折磨——这样活着,真不如当时死去……
我愤怒又心酸,不准她们这么说。虽然,我知道,也许她们说得有道理……
如果父亲有天能够知道这些,想必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如此苟延残喘吧?
就这样,冬天来了,父亲出院了,住在姑姑家。
能够出院,并不是说他已经好了,而是继续住在医院里,实际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善——父亲还是那个缺了一片头骨的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寒假,我让沈雾回家了。因为我要留在姑姑家照顾父亲。
最近,明显的和他的交流少了,可是我无暇顾及。这种时候,爱情是奢侈品,而年轻的我,还不够经验想到,爱情,它同时也是温室中的幼苗,需要精心呵护。它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会一直不变的等待在那里,等我完成正事,再重新相守。
冬天的北方,很冷很冷,尤其对于畏寒的我来说,苦不堪言。
彻夜,我提心吊胆的不敢睡,因为,行动自如的父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自己爬起来,胡乱摸索,往往为了一个极为单纯的目的。或是喝水、或是内急。
这么简单的目的所引起的后果不是我们能够承担的。我竖着耳朵注意着父亲床上的动静,当他起身时,我必须先他一步起来,给他披衣服、扶着他下床,而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毛衣……
这天夜里,许是太累了,我竟然睡了过去,当察觉到不对时,父亲已经下了床,心慌意乱的连忙爬起来,却在套好拖鞋时,一头栽了下去——神经一直紧崩着的我终于撑不住了。
躺在冰冷的地上,父亲茫然无措地望着我,我感觉自己的下体有液体流出。我想,应该是月事来了吧?不觉放下了一层忧虑。这个月格外得迟。本来是有担忧的——想起放假前,那一次疯狂的缠绵。后来又想,自从有了第一次后,哪个月不担心呢?还不是都正常?何况自己的周期本来就比别人长。再想想父亲出事之后自己的心情——心情不好是很容易坏了周期的。
忽然就变得无比虚弱。第二天,我被丢下两个孩子的姑姑强行送上了车,她勒令我回家,说父亲暂时由她照顾。
不放心也不行了,因为快开学了。
最后一个学期,虽然没有课了,但是有毕业论文要写,还有一大堆杂事,所以异常忙碌起来。我还是尽力抽着时间去看望父亲,只是这学期,学校给我们换了班主任,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
她不教课,只管班务。
她对我经常跑来跑去很有意见。
可是,我依旧我行我素。
只是不巧的,开学没多久,我就开始发烧,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肺炎。没有办法,只好躺在家里,每天去医院挂水。
感觉好久没有和沈雾正正经经说过话了,本来以为这样,他会到家里来看我。
可是,他仅来了一次。他说他在忙着找工作。我便问他,找哪儿的工作?他说,他家里人希望他回去……
我没有多说什么,可是我的失望谁都可以看的出。
虽说大四是分手的时节,校园里多的是相拥哭泣的情侣。虽然,留在N市这样的大城市很难,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谁不努力就打算放弃的。
也许沈雾并不是这样想,但是,我也没有从他的话中,听出他有想在这里找工作的意思。
有些生气,但是我没有过多的精力用在这件事上去想东想西。
半个月时间,病差不多好了,我又开始在父亲与学校之间奔波。
姑姑说,父亲的康复是个长期的过程。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一点一点好起来,也许,在他往后的生命中,他会一直保持现在的这个样子。所以,她劝我不要把精力都放在父亲身上,她主张给父亲找个保姆照顾他的衣食起居。我想想也对,毕竟我不可能把我往后的生命都花在也许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事情上面,如果我用这些时间去赚钱,努力给父亲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那应该有意义的多。
于是,我顶住父亲妻子的极力反对,用父亲的私房钱请了人照顾他,自己留在学校里,专心于我的毕业论文——如果可以获得优秀毕业生的话,是否找到好工作的概率会大一些?
埋头苦干的同时,我那新任的不甘寂寞的班主任组织我们全系大四的学生出去游玩了一次,说是留下最后的回忆。
人很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服其他班级的班主任的。总之,为了节约开销,她带我们去了全市唯一一座免费的公园,并带了我们自己做的午餐。她说,只是交流而已,其他的都不重要。
一切那么完美,如果省略公车钱,确实达到了她提倡、我们却不屑的那种“零消费”。其他班级的许多学生都没有去,但是我们班不得不给她面子,一共也浩浩荡荡一百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