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往事,很多时候是在怀念内心珍视的那些人,那些事。
因人产生的迫切而需要的情感,就像小的时候,羡慕邻家小孩手里拿的玩具,每见一次总在想,长大后自己也要买一个同样的玩具捧在手里,日夜观看。保持着这样一种惦念,二十年后,不经意在商场的橱窗里,偶然遇到幼时的念想,却没有迫切的想要去购买它的欲望,只是突然停下了脚步,站在橱窗外静静地看着,回想小时候的那些故事,和一起玩耍的旧友。
时光荏苒,我们的回忆,停留在怀念的错觉中,有的,已难以驻足。
年初的时候,相约兰诺和柏溪在青岛聚会。但从年初直到八月,大家都是各自忙碌,抽不开身。无奈,年初的聚会计划被迫作废。兰诺婚后,要去云南蜜月旅行,决定后联系了我和柏溪,于是,约在同一地点相聚。
见面那天,兰诺和柏溪先到达约定地点。我因路上堵车没能准时。
大太阳底下,三人聚会交流,洋溢的热情一如十月的朗空,晴风丽日,光艳无云。
在一家云南菜馆吃饭,闲聊。几日不见,重聚一起,话题自然不断,所谈往事如同隔日生。柏溪又讲起近日自己周遭发生的事,长叹唏嘘,大好年华,力所能及事有许多,想做什么就尽力,不埋怨,不羡慕,抓住手里拥有的时光,每分每秒认真对待;兰诺补充:不要厌弃成长经历的事,要懂得它们的意义。我大多时候在一旁静静地听,在大家话语停顿时,说出自己的想法:唯身体健康第一,再谈生老病死风雨人生。
三人相聚,所言之事,多以经验作为总结论。少年青春,大而广阔的梦想,全都搁置在过去的岁月荒滩上。
人的成熟与历练,远在生活里毕现。我们常做观望者,审视自己的人生,理解生活里淡定繁华的实质。年少不经意的时光,就此悄从缝隙溜走。
十年前读美国作家卡勒德?胡赛尼所著《追风筝的人》一书,理解人在童年时候的迁移所经历的往事,有很多会在日后的人生里,留下巨大阴影,有的阴影,看似泡沫一样,并没有多少内涵的实质,但仍然不能避免因着阴影而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一个被用脂粉涂满全身的男孩,涂鸦一样的躯体,跳着疯老头的舞蹈,众目睽睽之下,唯有藏在脂粉后的卑微和不能言喻的羞耻,让人难以卒读。时代背景下,精神层次的反差,是该明白沉寂,还是明白后自救或者等待他人援外的救赎,不管采取怎样的方式,内心里必定要承受巨大的精神粉碎和压力侵袭。
我们暂且不去评判这些压力随之带来的效应产生的作用,单从一个少年内心孤独的处境,便能够理解,何为缺殇和陋境。
十年前,阅读时喜欢的一句话,十年后再次重读,依然如故人远去,于深夜重归。他说:“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在年幼的时候做过一些让自己今后感到羞愧的事,这些事可能如影子一般伴随自己一生,让你只能低着头去看它。可是时光不会掉头,自己尽力的弥补,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拯救呢?”虽说不来这样的一句话,对今天的自己还有怎样的眷恋或意义,灵魂深处,少年时的自己,仿似也曾如此般进行过自我评判。
是的,我的年少,或者说我的少年,也曾一度孤独和冷漠,内心里的自卑情绪常常冉冉而发,对外佯装无措无染,对内却是止不住的伤感和自焚。
从小学到初中的九年间,语文课本上节选鲁迅的文章不止三两篇,从少时,就对他的文章文风排斥和厌弃,总觉得那样滑稽荒诞的童年与自己并无干系,读来索然乏味,除了在书桌上用小刀刻过的“早”字之外,并无鲁迅口中详谈的那些场景经历,故此少年的青春,并没有多少趣味可谈之事。
直到去年,一个人在图书馆,找书的片刻闲暇里,顺手从书架上,拿下鲁迅著述的那本《朝花夕拾》散文集。淡黄色的纸张上,宋体字铺满整章,在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突然找到一句惹眼的话,他说:“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娴静来,然而委实不容易,目前是这么离奇,心里是这么芜杂,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读起这段话的时候,内心竟有一种道不明的涩涩的感觉。
我曾如此热爱回忆过去,回忆那些留给年老时要经历的瞬间关于记忆的回光返照,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在几十年里,走完一生的路,获得一生的荣耀,其实内心何等的孤独和难过。辜负着眼前大好的青春,极力的展望留给老人的记忆。
连续几日鼻腔肿痛,去药店医生给开一盒金银花,泄火驱毒。拿回后用开水冲泡,打开包装,捏了两撮扔进茶杯,倒上新烧开的95℃的水,盖上盖,看着金银花在水里恣意圈浸的形态。透明的水开始微微变绿,几颗棒状的花蕾缓缓沉在杯底,倒出半杯一口一口饮,味道苦而涩。看着已经发绿的水,恍然明白,加入了太多的金银花,浸出液浓度骤升,故而味道苦涩,急忙忙再加进一些开水,稀释它的浓度。其实这样的行为,童年时何尝不曾有过。
小的时候想要喝极甜的糖水,在两寸高的水杯里加进了半杯的白糖,然后注满水,用勺子搅,怎么搅都无法让那些白糖全部融化,直到初三的化学课上,老师讲溶液的饱和度,听完之后才恍然明白。原来,溶质的体积超过溶液时,就会出现饱和状态。
一直在耳边听人说,半饱的人生,半饱的需索,想起来这几年眼前看到的生活,和生活里的点滴,半饱的状态,寻纠起来也颇为艰难。我们好似从未放下过前行的脚步和追随的心愿。
那日从云南菜馆出来,一路直奔KTV,唱了许多首八十年代流行过的老歌,五音不全的整整吼了半下午,最后的几十分钟里叫了烤串,麻辣的刺激和诱惑下,一支支签子倒插在不锈钢垃圾盒里,临走时用极好的教养,收拾干净整个桌面,怀着大而狂喜的心情离开。
再好的聚首总也免不了离别。站在路口,几句闲谈后,各自分道,随尘而远。
总以为,离开就离开了,再不会有故事,没想到刚刚坐上车,准备返程时,接到柏溪打来电话,问走到哪儿了,不远的话赶紧回撤,今日游乐,意犹未尽,乘此夕阳西下,落日黄昏,天清凉爽之际,再走一次回归路。
絮语未休,需择良辰而往。于是三人行,并肩携手,大踏步走在街角路旁,过往的车辆疾驰呼啸,留海在晚风下径自拂乱,三人在公园湖边低头看鱼。肥硕的金鱼鲤鱼在水里徜徉游弋,岸上的行人大谈红烧清蒸炖煮,如何使鱼的香味四散,听着的人尤想痴笑,不知水里的鱼儿听懂后,会作如何感言。若是我,下辈子投胎必不做鱼虾,被人屠宰上桌以满足唇齿留香。
那一日,黄昏落幕格外的早,不经意间,抬头远望,遥见星辰,胧月半幅悬挂上空。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活跃在桥梁上的灯火,远处的角灯和霓虹,一闪一闪在人群毕现,又是分手的时刻,这一次,终于要说再见。这一次,跳上车,再不会中途接一个电话然后匆匆下车去赴会。
这几年,众说分离,情长情短,大多都在一个人回程的路上,喜极而泣,泣而又喜。
十年别友,抵暮忽至,心中大喜。十年别友,抵暮拜别,夜光如昼。
曾经的灿烂,也在回家的路上犹自孤独。究竟这一生,要走多远的路,才能到达心中的彼岸。
想起李商隐的那首《无题》。
“相见时难,离别亦难,东风无力,摧折百花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