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乘十多个小时火车,到扬州下车时,已是傍晚七点,一个人在瘦西湖门前溜达,有老人出出进进,在公园散步,旁边几位穿白色长衫的老年人打太极,舒缓的古筝乐曲,太极拳姿势优美。中庸气韵在身,神态安闲。
白天坐在车厢,面前的风景倒退着行走,回到宾馆后,躺在床上,总觉得房间在摇晃,坐定后一切又似平稳。熬好的中药,取出一袋,泡在热水瓶里,待温度升起,拆开包装就可以喝。从年初到现在,苦涩的味道一直伴随左右,时间长了,苦涩也渐成了生活中习以为常的部分。听医生建议后,养成早睡早起的习惯,喝完药,洗漱后上床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日,是兰诺的婚礼,婚宴定在离家附近的酒楼。走出宾馆后,心情似如天气,清爽,自然。
清清淡淡的情绪下,藏着快慰和喜悦。车在路上疾驰,雨点打在窗玻上,顺着弧度,随意的流下,外面正飘着小雨,湿润着硬气而动荡的年轮,轻雾隐隐,将最高处隐匿在云层里,远远眺望,也只在这个季节,收获到一些披新的绿意。
是的,这将是自己参加第二个好友的婚礼,如果算时间,我们的相识已有七八个年头,缘分所致,有幸住在同一小区。也是那一年的相识,结下了后来的友谊,并决意将此延及一生,松契长并。
后来的几年,因为个人志向,由此分道,各寻自己追求的方向。友谊中被搁置的几年,虽不曾陪在彼此左右,但从未少却联络,感情上无有太深的断横,也是缘分,让我们在相识的第八年,又一次于五月,在扬州相见。那一次,同见的还有另一好友柏溪。无有的说,这次短暂的聚会,让后来的友谊得到延伸,心情,大概如同丢失的故人,在他乡重逢,欣慰,刻骨,喜从自然。
记得有次,在书中读到过一句话,原话大概是这样讲:“无论友情还是爱情,自然而然留在身边的,才是最真,最长久的。”于是,在小聚作别的那段日子,我都在想一件事:既然自然而然能在他乡重逢,必定也是因缘交会,想来,这样的友谊,也是会有一个期限,如果可以,我希望(time)是一生一世。
前往酒店的一路,脑海里闪现的,除了过往的车辆,便是书里读到的那句话。再有就是途中,候车,停车,等待,斑马线前看红绿灯变换,行人穿过……一时一刻间,我坐在车里,用手机记录下上面的这段文字。
车停在酒店前门外,旁侧树木,郁郁青青,雨势渐弱,我已到达目的地。
时间是上午11点,婚车从远处驶来,最前面是摄像师,身子钻过天窗在雨中拍摄,车队行驶速度已放缓,越来越靠近,越来越清晰,站在他们的前面,看着车子一点一点开到离酒店最近的地方停下。还没来得及下车,已经听到喜庆的鞭炮声,彩色礼炮直冲云霄,炸响在天边,那一瞬间,我忘记了内心想要表达的喜悦,尽管思绪依然清醒。
雨后,道路旁有积水,少许碎石子铺在上面,走起来倒也稳妥无碍。这条路,像极自己童年至青年所走过的青春,蹲在地上,在各色的石子上挑拣白釉色的打火石,把绿色的不规则形状的小石头泡在水盆里,雨天,从积水处涉水而过,将整个雨鞋都浸在水里,踢着水滩,一步步的走到学校。这条路,陪着自己共度了人生里的三十七个春秋日月。感情,如水汇至大海,深沉,辽远。
从前来参加婚礼的人群穿过,看到前厅培养开盛的一盆盆娇艳的花,绿叶维护,悉心生长,生命如此的热烈和旺盛。与柏溪座位的隔壁是兰诺的休息室,门半掩着,因不清楚当地习俗,怕有何讲究,故,未敢轻易去探望,于是在邻近的沙发上静坐等待,旁处燃着一支炉香,香气缭绕,红烛寂静,燃的小心翼翼。
邻人之间和睦,在大厅里行走,亲友匆忙,操办着婚礼所需一切事宜,宾客往来,喜从心来,词意言欢。
正午时分,大部分人流已到达饭店,兰诺身着白色婚纱,亭亭玉立,帅气新郎,自然潇洒,夫妻二人,在酒店门口迎礼宾客,我站在他们面前,看着祝福的人缓缓的来;站在他们面前,寂静的,仿佛站在时间的对岸。门外,雨势已歇,山峦在白云深处。
座位被安排在婚礼主持台旁,和许多面孔陌生的人坐在一起,虽说陌生,但大家都被同一热闹的氛围所感染,因此,祥和而踏实。
坐在靠近主席台旁的音响后,被强大的音频和音乐滋养,心情也随之跳动雀舞。音乐转换,仪式进入到幸福的传递层,这个过程,每见一次都会被深深的震慑和感动。作为同是女孩的自己,自然也深刻的理解,父母几十年来默默的养育,有着怎样一段无私和艰辛。于是,在手掌交付的瞬间,站在二十米以外的宴席餐桌旁,看见兰诺一直强忍着的泪,在眼眶里三百六十度的打转。
很难得,在这样的喧闹声中,能够静下心来写下这些感触和心情。以往,吵闹于己,总是避尤不及,今日,大概心境不同从前。花环拱门下,父亲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内心的感受,不能用语言去表达,他只是看着她,静静的看着,好似三十年前从襁褓中的第一次遇见,丝丝缕缕牵制着,隐忍着,放置在心里的某一个空间。这一刻,也让在坐的,曾经离开过父母守护伞的每一个女孩,都尤难轻忘。
我没有再做过多的想象和解释,只在内心里猜测或笃定,这会是人生的第几次牵手和拥抱?别了今日,是否代表人生另一阶段感情的启程和承受?是否,也代表人生前三十多年岁月的告结?
离开父亲的怀抱,从此,将后面的人生交托至另一个人手中,成长的前三十年,岁月于此刻定格。情感如刀绞,如此的纠结,又,如此纯净,面对着的父亲,眼里是恩慈,站在前面的丈夫是情深,她终被他保护。这一段路,他们各在内心深处挣扎。想起来,总会是要刻骨和难忘。
他在她的面前,单膝跪地,她接过那束玫瑰,手挽胳臂,一起走上红毯,音乐再次热烈的响起…台上誓言,承诺,对换戒指,挽臂合卺酒,拥抱,跪拜,敬酒认亲…台下觥筹交错,换盏托杯,达令言欢…单盛况而言,已是隆重;宾客,亲友,故旧,舍邻,同聚于此,无不欢唱淋漓。若论感情,这也是一段确凿无疑的关系。他喜悦,她倾心,从此,愿,生命待你好,白首不相离。
欢笑声渐次退去,热闹,浓烈,荡漾在耳畔。宾客友人,总归是真诚,我们退在筵席的身后,步履汎缓。
返程时,又开始下雨,打开手机,相册里四个人的合影,看着有点模糊。雨滴沿着窗缝落在车里,用纸擦拭,而后又被打湿。车窗飘进风,好似在七月的云南。
傍晚,天灰色,雨停。置身水晶吊灯下,音乐声中,再次写下两行。忘记当时的情绪,是喜悦,是张扬,是沉静亦或是其他。
因要在第二日返回,故此,兰诺和他老公张勋,邀请我与柏溪四人小聚,聊起当年小事,恰同学少年,情感纯洁如珍,只愿意去支配,而不接受被支配。时间在岁月的跑道上,走完一程又一程,挥霍着汗水,消耗着能量。青春,在人人的个性里,桀骜又刚强。
他们调侃着相互玩乐,张勋讲述他少年时的趣事,烟头燃烧,坐在一旁,我只是听,静静地听着,然后和大家一起笑。
我们似在用同一种方式回忆着过去,倒不是说这过去,有着怎样一番惊心动魄的历史或故事,我们的回忆,也只在各自回忆中,思索童趣的快乐和幸福,回味,那些年,压抑在心的深刻与坚绝。
如今,学生时代的爱情大多已消亡,轻薄的也好,深刻的也罢,都隐在他乡,无疾而终。没有庆幸,也不感到绝望,只兀自的想起一句歌词:“爱过就好”。
最后一个故事讲完,大家相视调侃,一笑而过。少年残像,雕刻在不懂得爱的年纪,没有后续,亦无碑文,但被人悼念。身后,留下的,只那一个字“忆”。而后,无有声息。
分别后,站在岔路口,雨后的街道,人潮如水,霓虹深处,想起庆山写的一段文:“越年长,便会逐渐对身边的人越来越淡然。很多人出现,又消失。犹如坐看云起云落,实在是没什么可解释说明。朋友有离有合,爱人此起彼伏。很多感情目的不纯,去向不明,对待不善。我们手里能够握有的感情,归根到底是几个人的事。”
想想,几个人的事,八年后重聚,这段友情,到底应该去珍惜。如此,才不负唐?卢照邻所题:“兰交永合,松契长并”之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