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一把利刃,总是毫不留情的斩断心念。
从少时,最怕的就是分离,总是担心一觉睡醒,身旁人全然离去。内心的不安伴随多年,孤独,是在午夜情感最脆弱的时分。
还记得在小学的时候给父母写过一封信。A4纸张不满一页,铅笔字迹,工整,小心翼翼。以一个孩子幼小心灵对父母栽培的感激倾注于笔端。承认自己性格中不能自持的张狂不羁。前一晚上写好,沿着边缝小心折叠,装进手工做的白色信封里。没有署名。早上上学前悄悄地放在他们枕边。
一样的信写了两封,一封交给学校,因为是语文课上老师布置的作业,一封留给父母。
幼小的孩子,情感总是自然清透,每一句都发自肺腑。内心真言,无有任何掩饰作秀的成分,纯洁自是良多。
晚上放学回家写完作业,父亲坐在床边阅读信件,微笑表情是沿嘴角微扬起的弧度。坐在一旁的自己,静待父亲传唤,心如小鹿撞怀,忐忑不安。如今想来,一切都满载着稚时趣味,那封信件早已流失,而今,我以回忆纪念它,坦荡之余难拒离殇。时隔十年,信诉心事,竟成了每年如期的别者重逢。
05年,第一次离家,开始独立生活长达八年时间,八年内,一个人独自处理生活中细细碎碎的事物,一个人自发的读书学习,一个人背包旅行,在陌生的城市穿行,深夜轧马路,与不同肤色的人并肩,不同的城市行走。在月上枝头,一个人认真泡好一壶茶,一杯杯缀饮,静静地品评,随想起在中华茶道里读过的一段话,原文大致是这样讲:“我可以做一切虚情假意的事情,让你感受不到我真实的情绪,除了喝茶这件真真切切的事情”。不说喝茶是一件多么较真的事,至少,品茗的过程和境界是极安定祥和的,不被世俗里的旧事所恼,境界的上升与延续皆在手里的这碗茶,淡淡的茶汤,添上水,在炉火上煮,分享流年里的夕阳,远眺江关之远道,静静地喝完,揽镜自照。
月落在寒山寺里,寂静如殇,是春与秋。
很少表达自己的情绪,不晓得是沉默的太久还是对父亲心志上的保留,很想在娴静的日子与他一起相守,想象过很多牵手走过街角的瞬间,想象过一起远游,一同回到我们思念的旧乡,想象中总免不得带着离愁的情绪,我自己并不晓得这份整饬是从何时起,夜永对景,抱影无眠的时间居多。心里想象着靠近,身体总在他乡远游。脑海里的回忆停止在9岁之前,后来的每一年,每一年,逐渐萧索和空白,有了怨嗔迁怒,但又寻不着发泄的出口。
光阴依旧在浅尝辄止中聚与散,离离合合。不曾想,八年后,在科技兴旺发达的今天,果断收起通讯设备,提笔铺纸,写起了一封封家书。八年内,每年一封,从未间断,信中详尽叙述独身在外的所思所感,以旧事常为开题,叹老嗟卑,尽是须臾旅思,通宵写完,认真的读罢,想象不出平日是积攒了多少心事,斥与笔端那些不善言表的文章字句,陌陌落落沉重无疑,装进信封,用胶水封口,封皮落款处写父亲大人亲启字样,次日投寄于远方。
八年中,恣意选取了其中几段暗淡的岁月,远赴他乡。用行路上的目光,审视自己,清空大脑内所忧虑的心事,卸下背在肩头的重负,每天只涂抹郁美净和防晒霜,长途跋涉,学会了野外生存的技巧,能够独自应付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在路上走,忙碌的是双脚,放空是大脑的状态,内心变得沉澈和静敛。
南宋诗人辛弃疾说:“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也许,在年老的人眼里,年轻时经过的坎坷都算不得什么,毕竟盛气犹存,难收冶冽,情感上的表达,悲愁难消被无限的放大,不必顾,也不足为道。历尽中年,无论在情感还是仕途功名上皆被俗物所累,心境有垂老的无力,然不能在轻易抽身离去,理想的状态与现实每日抗拒,忙乱是常事,这份苦楚是少年所不能懂的滋味,如能有好事者,在年老以春光滋味尽享安顿,便是得了莫大的慰藉。其实,现实里,少年的愁与中年滋味不能等同比较。毕竟在年龄上在经历着与自己心智所不能承受的重压,苦难各不所同,力度深厚不言,处事的能力有限,如再遇情感低谷无处宣泄时,自然于愁闷中遣怀,且不论是离愁还是乡愁或者其他愁滋味,一俯一仰皆在寂寥中,顿悟迟迟不归,一筹离思酌烟雨,开释遥遥相望,淼淼茫茫。
人在每个年龄段都有自己难挡之事,尽全力去解决的时候,成败不在关键,重要的是抵挡的心境,心态上需要确切的接纳和适从。都是心下的感怀,都是正常的情绪和情感的抒发。我们暂且不议哪个愁闷的深浅。
有一种记忆,哪怕用尽毕生精力也无法在找回,失去的已不再轮回里周折,失去就是失去,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存在。
旅途中的兰诺,做简短的停留,选择喜欢的城市久居,枕殇而眠。芦花是季节的思念,飞絮隐存,不与群芳争艳。黑白影格里,棱角分明的轮廓,削瘦的手指,弹得一手好吉他。过路人听着,像极日暮沧桑的夕阳,而我终究难以抵挡归人远去,鸿雁北飞。
她说,她只在认真的做自己。与自己对话,过简单的生活,静静的享受其中。
这一切,于我,都是那么的可遇而不可求。我多么希望,有一天,自己也可以远走他乡,在陌生的地方停留,开始一段新生。柏溪说,我多么想自由随性,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多么想离开这个城市,这个厌倦已久的城市。
这是兰诺与柏溪的初相遇,在十月的扬州,在满城桂花飘香的时节。
时间如此凑巧,在对的时间,遇见自己想要遇见的人,不急转身,结一段缘,化为友情。终是良禽择木而栖。
柏溪说,她初次遇见兰诺,心下觉得,这女子怎可以如此的静,似心里开盛的花瓣,幽寂淡淡,从未犹疑的感觉,也在那一刻由内蜿蜒。因为休假,所以才抽空去游玩。高山上,一同在凌晨的四点,静守朝阳初升的辉煌。租来的军绿色大衣,被很多人穿过,领口处总能闻到刺鼻的汗液味,平日不入眼的棉衣,竟在高山上成了稀有缺憾之物。仔细裹紧,将双手的衣袖捅在一起,瑟缩着脖子,静静坐在石头上,旁侧因为寒冷,原地跑步的人,自行取暖,斜倚在伴侣身旁昏昏欲睡的情侣,各种姿势横躺竖卧,像极火车站深夜聚拢的散客。
风景,总是别处的最美;朝阳,亦是他乡的炫,每一次仰头巡视,都由如初生般对生命感怀的敬畏。总是错过身边的景致,厌弃离乡,在陌生的城市,收获自我,寻找自我,找回了自己的心,才踏上回归的列车,一路摇晃晃的回来,又一次的置入纷繁与杂乱的环境中,倦了走,想念时回,反反复复的在人世遁形,乐此不疲的出入,自赏自乐的愚悲。这便是我们大多数年轻人所采取的避世修行的方法,也是当下生活里的常态,从熟悉的一处至陌生的另一处,独辟蹊径,争渡争渡……
柏溪和兰诺,两个不同的人,彼此生长在环境不同的家庭里,心境的淡凉,却如出一辙。
东方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清一色的晕染,淡紫色云霞附着,光芒透过云层,一点点的显影,大地上稀稀疏疏洒落的金辉,万丈光芒,条条射线自然垂落,金色的光芒已穿透云彩,浮出云雾,恬静的悬挂在晨起东方,这盛大的一轮朝阳,开启了新的一天。人群已经热闹和沸腾,熙熙攘攘,拍照合影的人很多,都想抓拍丽景,也都想把这一刻绚丽留在记忆和影集里,而兰诺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专注的眼,只对红日。
柏溪说:“我只喜这醒目的表达,不善言语,却道尽所有。”
“你也喜欢这一静穆的场景?”兰诺说。
“嗯,是的,走过很多地方,眼见的繁华足够丰盛,因为心境烦闷,所以选择旅行来排解忧愁,解惑当下迷途困境。其实静下来的时候,我更喜欢平平常常的日子,一举一动都在素日的点滴里,我母亲从前给我讲过很多关于生活里的实质,而我常常不以为然。”柏溪说。
“也许是靠的太近,因为熟稔,很多教诲不愿入耳,独思细想的时候,人这一生可不就是这样么,行云流水,起起落落,由稚嫩,傲娇,转向沉静,柔韧,落入尘泥,而后终结一生。”兰诺说。
“我喜欢读景,人生的景,和对自己倾心的景,过目即存于心,相比于印记,我更倾向于感觉。“柏溪说。
“嗯,这一点,我在你的个人网页上有看到,你上传了很多的照片,所用的相机也是专业摄影师的装备,看过那些相片,就大概能猜出你的性格,和相片里想要做的表达。一朵幽兰于空山里独自生长,与“盲风至,鸿雁归来”的文字很配。”兰诺说。
“我的相机镜头,只对那些细微的生命有点感觉,大的景物和人物拍摄是没有把握的,没有能力去控制和感知,日常里喜好拍摄静物和一些不大起眼的植物。”柏溪说。
“你大概是我见过的,凭借感觉映照自心的女子,心境淡凉,却生长的很旺盛,很庆幸,因为这次旅行,让我们有缘结识,成为在路上的良友。”兰诺说。
“我亦如此,倍感欣慰。”柏溪说。
“离开扬州,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兰诺说。
“可能是丽江。心里很想去看看那个爱情生发的地方,到底有着怎样的温润魅力。”柏溪说。
“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兰诺说。
“预计在明年吧,今年的公休假已经用完了,时间有限,能去的地方不多,不像你那么自由,可以说走就走,随性使然。你呢?想好下一处要去往哪里?”柏溪说。
“云南也是在计划之内的,不过在这之前,会先去趟舟山。如果有缘,明年就在丽江见吧,别人邂逅爱情,我们邂逅友谊,相识一场,只为欢颜。”兰诺说。
“好的,希望心如常愿,不见不散。”柏溪说。
遇见倾心的人,总是不需费太多语言,各自交谈,情境真实坠落,直舒心意的表达只关乎心情,而这些都可与身份无关。不需要保持太高谨惕。
离开扬州的前一晚,整理携带的书卷,深夜阅读,扉页里还夹着父亲去年回复的旧件:“我希望你能够将自己的生命融入家庭。这是我个人认为的重心点。心累了,靠岸与家庭,总能够找到希冀。”这段文字被标注的尤为醒目,面对冷月,整饬无殇,只将一份托寄的心意匆匆浅藏。
存放在抽屉里的很多信件,每一年只在适当的时间寄出一封,大部分是在深夜写完,仔细读过很多遍,然后存下来。在心境活跃的时候写下文字,装在信封里,时间一久,便忘记里面写的是悲欢还是欣喜。自我保留的言语只能自己观看。将心放逐,在大漠远洋,迎风如铃。
内心里,总觉得有很多话要说,提起笔,却总免不得踌躇,良久停留,落在纸上的也还是心情。
我终究难以打破自己的沉默,去做一些更开心的事。少时的经历,带给过心灵上的创伤,以至于在后来的很多年,选择独自旅居,蛰伏在陌生的异乡,以酒慰风尘。
夜晚盏灯,灯下笔迹,逐渐模糊。点点星辉,踏雪寻梅,追随着远方,寻找着陆的岸口。这点点的跳动与温柔,这花苞绽开的脆响。这爱的潮水,日益消退,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