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检查了最后一件包裹,确定自己准备的妥当了,这才走下小楼。小楼依旧像往日一般喧嚣。来往的商客,豪侠们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狗子牵着老马,老马拉着车,穿过弯弯曲曲的陋巷,走过九曲十八弯的街道。马蹄声哒哒作响,七叔的拐杖点在地上叮叮作响,阳光透过屋檐,穿过城门楼子,划过修鞋老头子的皮料,映射在乐天脸上。
“七叔,你为什么叫别离。”
“你母亲取的。”
“这名字不好,你应该叫萧果老……”
这笑话并不好笑,七叔也听不懂,狗子也眨巴着眼睛,还是那副欠揍的微笑。老马打了个秃噜,停了下来。乐天的心里泛起了苦涩。这个失去双腿的男人经历了多少事情,吃过了多少苦头,才把自己养大,才保证自己完好的活到十六岁,他比谁都更清楚。
已经到了古道,没有杨柳,没有长亭,遍地黄沙,大风袭来,天上也在下着沙子。
“没有相聚,就没有别离。我这一生却总是和人别离。”风从后面吹来,沙土打在马车上,淅淅沥沥,扑在狗子的背上,狗子不耐烦的抖了抖身子,七叔确实有些老了。
“你去京都,有空再回来看我吧。”
“混不好我就不回来了。”乐天也想挥舞着双臂,秀出肱二头肌,大喊出来,可话音一出,却是苦涩。
“混不好了就回来,小楼还是你的,做个边城的浪子,难道不好么?”
“七叔……”乐天认真的看着萧七。
“恩?”萧七也认真的看着乐天。只是一个眼神清澈深沉,一个眸子深沉沧桑。
“你是个有故事的人。”
七叔笑了,缓缓说道:“每个人都是有故事的人。”说罢指了指狗子,“这小子也一样。”
狗子还是微笑着,却不是那般欠揍了。老马不耐烦的扒拉着蹄子,似乎在提醒这帮愚蠢的人,少说点话,多行万里路。
马车渐渐淹没在黄沙中,风俞大了,人俞老了。
马车上传来少年还未发育成熟的叫喊声:“没有别离,又何来相聚!”
萧七的脸上泛起了红润,好像年轻了二十岁一样。
“是啊,没有别离,又哪来的相聚啊……”
官道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宽阔,甚至还不如边城的街道宽,但是却很平坦。沙子被打实了扑在地下,道路两旁逐渐能看道有些耐旱的树木,在骄阳和北风的撕扯中,耷拉着叶子,但是却依旧站的笔挺。一路上偶尔会遇到巡防的官军,风霜刻下了皱纹,在他们的眼中,是荣耀的代表。也会遇到往来的客商,中土的客商虽然辛苦,但是脸上却充满骄傲,域外来的客商对于西北的环境似乎更加的适应,但是他们的脸上却充满忐忑。
乐天问了几个中原来的瓷器商人,商人道:“这帮穷疯了的胡人,总怕咱们坑他们钱,咱大乾商家从来都是童叟无欺,这已经是乾帝十六年了,圣上亲自派人监督互通交易,也是一桩盛事。”
路途渐远,气候越来越温和。从京都道边城,一路向北愈发凌冽,从边城道京都,一路向南,越发的温和。西南方向,目标所向。
狗子每天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少爷已经不知道溜达了多少圈了,偶尔起得早还能听到几声奇怪的叫声,看着满头大汉的少爷,他知道,少爷从没有落下对身体的磨练。
脚下有路,行万里路。但是最近总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马车上就那么点地方,就那么点包裹和粮食,包裹里的银子铜钱并不减少,反倒是干粮每天会丢失一人的量。狗子的心里充满了担忧,万一遇到妖魔鬼怪,一看自己白白胖胖,肯定先吃自己。
乐天也觉得奇怪,最近十天以来,每天丢失一个人的量似乎成了正常事情。要知道,尽管已经能够看到城市和村庄了,但是路途还非常遥远,干粮,还是很重要的。
老马噘着枯草,狗子生起了火堆,皮袄早就该脱下来了,换上薄厚相宜的单衣。乐天坚持春捂秋冻,非要狗子再捂上两天,于是乎,皮袄里的汗水在火堆上升腾,升华,消失在空气中,消散在黑夜里。帐篷已经搭好,再翻过一座山就能看到一座城,狗子不知道方向对不对,反正地图上是这么画的。
终于算是远离了黄沙漫天,终于算是走进了正常的秋季。西北的秋季来的早,一来就是深秋,这样是为什么边关的景色总和中原内部地区不一样,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么多文人骚客如此多的感慨。然而此时所处的位置距离边城已经很远了,一个月的路程了。
不再是清冷的风,清冷的空气,不再是刀子一般的北风混合着沙子刮脸了。清风徐来,穿过树林,混合着即将逝去的虫鸣,别有一番韵味儿。月亮半耷拉在树杈上,却十分明亮,山间的小路依稀能看得清,乐天注视着黑夜,黑夜也注视着乐天,谁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狗子其实和乐天一个年纪,是七叔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狗子的村子被抢了,人被杀光了,七叔路过的时候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呼吸声,在一口井里,找到了吊在篮子里的狗子。于是,当年前往边城的马车上又多了一个胖胖的婴儿。
乐天觉得自己首先需要攒一些钱,七叔给的钱很少,虽然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大乾帝国十六座青楼的老板,也许是这个国家最大的老鸨了。但是,一路上破旧的城池,流亡的灾民还是震撼到了乐天的内心。要当老鸨,一定要当最有钱的老鸨,没事游山玩水,开心了就赈济灾民,不开心就去沙漠里杀强盗……乐天似乎可以看到将来,一群花枝招展蒙着面纱的女子,扭动着腰肢,怀抱着金银珠宝向他挥舞着光滑的手臂,一起喊着:妈妈桑……
一阵呼噜声传来……乐天有些恼怒,“狗子!你他妈打呼噜?”
“少爷,不是我。”狗子从帐篷后面钻了出来,满脸泥土,看来搭帐篷的要领他还是没掌握好。
乐天循着呼噜声走了过去,最后在马车跟前停了下来,老马绑在树上,已经眯着眼睛了,马车前方架在路边的石堆上,周围就乐天和狗子两个人,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