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不救看着少年的身材一天天成长,看到少年的心性一点点变化,看到国相府的改变,看到第一楼再次焕发的青春,他觉得乐相爷这辈子还能图什么?而他自己,依旧在看到包不成的时候,带着丝丝愧疚。
包不成从大明寺回来后,留起了头发,头发长得很慢,在某次乐天用刮刀为他剃了一个平头之后,包不成喜欢上了这种发型。包不成并没有闲着,他在家也并没有吃斋念佛,他不是和尚,也没有戒疤,但是却还穿着僧袍,僧袍代表内心的清静,和对某些事情的怀念,是已经割舍的,还是根本就没有割舍的,乐天并不清楚,但是他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包不成现在出现在京都,,无数少女丢来的手帕如同白雪一般飞舞,少女如此,少妇也如此,更何况,包不成看起来很年轻。这让长公主很嫉妒,乐天知道长公主嫉妒,但依旧和包不成不停地逛街。
嫉妒使人失去理智,让人丢失信心,丧失自我,最后成为发泄欲望的野兽。长公主的欲望太强,对于任何事情都想握在手里,所以她痛苦,因为有些东西根本不会受她的掌控,比如百姓的心,少女的心,再比如,包不成的心。
包不成也改变了,改变不是从身材开始,不是从容貌开始,不是从头发开始,也不是从言语开始,改变,发生在心里,内心的改变才是真正的改变。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乐天周围的一切都在变,或是变得更好,或是变得更自然,乐天也在变。盲山和东山的寺庙,成了他常去的地方。盲山有云雾中的朋友,东山有现实中的路人,不论是盲山云雾中挺拔的松树,还是东山上肥硕的桃子,或者是寺庙里那口是心非,对世俗无比向往的小和尚,都成了乐天眼中的世界。世界是彩色的,只有眼中有彩色的人,才能看到彩色的世界,那些眼中充斥着灰白的人,看世界时,会充满仇恨,充满愤懑,充满不甘,所以便是灰色。
长公主见不到包不成,并不是因为包不成踪迹难寻,包不成就在家里,破旧的庭院,根本不像是典察使的家,两间屋子,一间是包不救的,一间是包不成的。院里有棵梧桐,包不救的妻子死时栽上的,如今,亭亭如盖。
包不成不想见,那便不见。骄傲的李瑜如同云层背后的烈日,愤愤不平的笃姬着大地,于是一片闷热开始了,蝉声如雷。
如雷的还有马车,八匹骏马,香车宝马,就在小院外,小院的门虚掩着,破旧不堪,褐色的纹路早就边城丝丝裂痕,摇摇欲坠。缝隙间能看到一件白色袍子,袍子是包不成的袍子,人也是包不成本人。梧桐树下,蝉声阵阵,乐天送来的冰镇绿豆汤清爽可口。
李瑜没有敲门,也没有推门,十几年前,她迈不过这道坎,如今,更是推不开这扇门,即便只是一扇破门。有的门,在眼前,有的门,在心里。
绿豆汤的冰,是乐天制作的冰,这个世界的冰块不足以保存夏季,皇宫有冰窖,但是也存量极少,偶尔能拿出来,那也是贵人们才可以享用。所以,任何事情都已经不能阻挡包不成绝世魅力时,乐天的冰块,让美男子,成了一个好奇的孩童。愤怒的包不成痛斥乐天藏私,信誓旦旦的表示这样制作的冰块很可能有不干净的东西,但是手中却迅速的抢走了绿豆汤。
李瑜喝过绿豆汤,冰镇的,但是却还没有包不成这半个夏天喝得多。
包不成听到戛然而止的马车声,便起身开门,门外的女人眉眼间还是当年熟悉的丫头。当然熟悉的丫头看起来那般天真,聪慧,只是聪慧在后来变成了狡黠,天真变成了伪装。
“不请我进去么?”李瑜宛若一个小女孩见到心目中的情郎一般,脸上的红霞如同春天的桃花,人面桃花相映红。
“公主多年没来过了,只怕庭院灰尘弄脏了公主的衣裙。”包不成说道,红尘是大染缸,进去的人是白色,出来时,却都带了颜色。灰尘不会沾染人,但是不代表人不会扬起灰尘。
“不成兄这些年远离京都,妹妹很是想念。”李瑜缓缓的说道,手里摘下一片梧桐叶,“梧桐树也长大了,时间过得有些平淡。”
“草民喜欢平淡的生活,即便是在大明寺这些年,也是平淡如水,青灯古佛,诵经释恶。”
“不成兄,哪来的恶。”
“我不是凶恶之人,但有人却因为我凶恶。”
蝉鸣更加紧促起来,烈日从闷热的云头中奋力爬出,重新占据了天际,丝毫不顾及大地的慌张。
李瑜紧咬着嘴唇,手中冰镇的绿豆汤碗,似乎被捏的有些变形。庭院外,侍卫们目光凌厉,紧紧的盯着四周,汗水从厚重的盔甲里流出来,始于额头,划过铁甲之下的身躯,落入皮靴,最后渗入那些缝隙里。
“你终究还是在恨我。”李瑜没有歇斯底里,眉眼间虽然有不喜,但是脸上却带着笑意,笑容如同来自地狱,包不成皱起了眉头,上一次李瑜这般笑容时,杀掉了太监宫女上百人。嘴角扬起如明月,有时却化身刀剑。
包不成拿起勺子,玉制的勺子在冰块中包裹许久,寒气如白雾般骤然散开,绿豆汤就在勺子中,勺子送往李瑜的口中。
李瑜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地张开了红唇,清凉的汤划过喉咙,划过胸口,落入腹中,整个清凉,如同十几年前那场春雨中相识的男女。
男人还是那个男人,女人也是那个女人,只可惜,勺子只有几分长,距离却有千万里。
“你是公主,就该做些公主做的事情,这么大了,也不去嫁人。”包不成轻描淡写,如同邻家大哥哥对妹妹的责备,话音优雅,眼神中却并没有怜惜。
责备,是真的责备。
也不去嫁人,是包不成的话,话外之意,自然是不必再等,也不必再问。
于是在炎热的午后,清凉环绕的庭院,渐渐被寒意包围。寒意不在天气,不在季节,在人心里,疯狂的人,自然有疯狂的举动,没有人能猜到她的举动,也就没有人能预防她举动带来的伤害。
嫉妒,如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症,缠绕着李瑜的身体,扎根在内心,发芽于十几年前,如今,饱满的花朵,如同丰满的梧桐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