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是大和尚,身材高大,遮住了月亮。昏暗的灯火下,面容轮廓有些模糊,但依旧可以看出来他的英俊,他的洒脱。一个人的性格或许很复杂,一个人的品行或许很难以琢磨,但是如果他长年累月保持本心,那么从面容上就能够隐约看出来。
乐天不是算命的先生,但却能够在和尚身上找到一丝亲切感,或许是和尚本身就是这样,或许是多年出家,化缘的手段。
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拦在乐天回第一楼的路上。路很宽,街道很长,和尚半边披着的长发如同一堵墙,总是能出现在乐天的眼前,发丝间的月亮隐约朦胧。
“月亮本就在天上,此刻它在我发梢,你如果想看到,那就穿过我的发梢。”和尚的声音很平静,平静的如同这一切理所应当。
“不用了,月亮在我心中,时时便有明月。”乐天不知道这和尚为什么会拦路,也不知道和尚拦路要做些什么。“路虽然宽广,虽然有障碍物,但依旧在我脚下。”
和尚听了这话,脸上竟然泛起一丝微笑,狗子的笑看多了,便觉得欠揍,但和尚这笑容看多了,很可能迷上他,乐天如果是个女子,肯定会被这一丝微笑迷住。
很可惜,乐天是个男人,男人总是用男人的方式解决一些问题,女人们理解不了,却也从不去理解。
“你叫乐天?”
“你怎么知道?”
“我在相府屋顶坐了几天了,所以我知道。”
“那你是?”
“包不成。”
……
包不成,并不意味着一事无成,而是包不救打压其锋芒的手段,名字或许可以改,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本事,一个人头脑中的才华,一个人胸中的万千沟壑,是绝对不会随着名字改变就改变的。
包不成自然懂得包不救的想法,父亲是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的。他也尝试着去改变,于是便有了京都贵族之间的那句话:不成,真的不成。
月色不再被和尚的发丝缠住,街道也不在被披着的半边头发拦着,空旷的打狗巷,一个高大的僧人,和一个少年,并肩而行。
狗子和狗蛋被相爷留在相府,理由是:家里仆人太少。
乐天依旧找不到任何理由开始这一段无聊的漫步。于是,便搬出了自己的母亲。
“大叔,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乐天的语气很诚恳,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的母亲那绝色的面容,坚毅的眼神,早就如同磐石一般在心里,岿然不动。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别人口中的乐雪。
长街口是座拱桥,历史悠久,相传是三百年前赵氏传人所建,当时的京都不过是废城一座,风水师们都认为这样的城池不够作为都城的标准,但是这座桥出现的时候,改变了整个城的风水,搅动了天下的风云。桥有九孔,意思便是至尊,当年的先帝站在这座桥上,亲手灭了当年那个昏庸无道的朝堂。桥是点睛之笔,但桥周围却不得富贵,否则,格局便会被打破,于是便有了打狗巷这样的地方。
九孔桥上,包不成听到乐天的问题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情,旋即,便充满了柔情,月色正美,正好和包不成的眸子重叠在一起。
“你的母亲,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子,她就像这明月,人人都喜欢,人人都向往。她的所作所为,正是佛家中那舍生成仁的菩萨。”
乐天从没有觉得自己的母亲,那个美丽的女子竟有这般魅力,竟然让一个和尚口中说出菩萨这般的评价,这是一个极高的评价。因为和尚嘴里的菩萨便是真的菩萨。
“美丽,善良或许是天生的,但克服实现美丽善良的过程中的艰难险阻的勇气和智慧,是后天的。你不懂,我也不懂。”
乐天微微皱眉,道:“我虽然不懂我的母亲,但是我知道你修的是苦情禅,苦情缠身,情之所至,销魂刻骨,你这番话出口,可见并没有修成。”
“苦情禅不一定苦,不一定缠身,也不一定铭心刻骨,但一定令人向往。苦,因为情所苦,修禅十六年,我不再苦。”和尚说的话都高深莫测,乐天也不会刻意去理解。苦情,苦的不是情本身,而是苦苦追寻的那份痴;苦情禅,并不苦,但如果能看破,能想通,便是得道的时候。
“大叔道行颇深,小侄理解不了。”乐天无奈的说道。
和尚的手从宽大的僧袍中伸了出来,手指很干净,很结实,也很细腻,乐天认为和尚都是干活的,所以手脚粗糙,但是包不成的手不一样。难道是关系户和尚?想到这里,乐天差点笑出声。
包不成的手微微抬起,在乐天的头上结成了一个结,这个结很简单五指并拢,食指却微微突出一些,乐天觉得这个结有点熟悉,有些似曾相识,前世好像在哪见过。但是好像并没有哪位大师这样教过自己。
于是,手中的结落下的时候,乐天恍然大悟。
悟,是因为想明白了,想明白是因为头疼。
这便是寻常人手中敲栗子的手法,长辈教育晚辈的手段,小孩子之间打赌的常用手法,最后能一眼识破的人,都是因为疼的次数太多了。
“这哪是什么道行,明明就是想明白了,那些傻和尚都是骗人的。”包不成脸色有些微微的愤怒,“我花了十几年时间坐禅,其实第五年就想通了,但是和尚说我悟性高,可以参悟更高的佛法,想留下我,我哪里肯,于是寺中的高手全都出动,我打不过,只能继续听佛经。青灯苦案,哎……”
“大叔,那你怎么下山了。是不是修成正果了?”乐天觉得包不成如此天骄一般的人物,一定是有了特别的成就,让佛门不得不放他下山。
和尚手又抬起,愣了一下,乐天瞬间就反应过来,远远的躲开。
“跑什么跑!”
“怕疼。”
“等你能打过我的时候,你还怕?”
“那倒不怕。”
和尚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袖子里滑出一把小刀,小刀听话的在他手指间飞舞着,落在了他自己的头上,只有半边的青丝如同千丈的银河滑落。风里,空气里,河里,桥上,桥下。包不成的动作很慢,很优雅,但效果却很明显,光溜溜的脑袋没有戒疤,在桥上反射着月亮的光,清亮无比,英俊的面容充满了这个年纪最有魅力的气息。
“大叔不愧是当年的杰出英才啊,连剃头都这么优雅。”
“早就想剃了,就是打不过那帮和尚。”
“后来打过了?”
“废话,打不过我怎么会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