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人问我,一个人保证生存第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
这个问题范畴很广,很宽泛,宽泛到人的脑洞会联想到各种各样的事物,千奇百怪的情景。比如信仰,比如追求,比如食物和水……但是同时,这个问题还非常刁钻,刁钻到人们已经忽略了轻易得来却不加珍惜的东西。人性本来就是这样,越是轻易得来的,越是不悔被重视:越是难以获得的,越是挤破了头,绞尽脑汁去争夺。这是个充满智慧的问题,智慧不在问题本身,而在于问题给人们所带来的警醒。
呼吸,乐天意识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呼吸。即便是被吸入了未知的漩涡里,他还是想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拿到不老泉水,只有拿到不老泉水,才能让妹妹活下来,他有生之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妹妹的病奔波,以至于他只有二十五岁,却如同四十五岁的人一般苍老。但是他的二十五年却可以让别人用一百年甚至更久来仰望。此时,一切的努力几乎成为泡影。
他用力想睁开双眼,用力想要呼吸,却被满嘴腥臭的味道呛到了。
乐天怎么会不知道羊水的味道,为了给妹妹治病,他几乎尝遍了人世间所有能吃的,不能吃的,上山下海,奔走万里。可羊水哪有这么大味儿?他曾经在尝试了一百五十次之后才能准确无误的分辨出羊水的味道。难道……
突然间,乐天绝望了,他已经百分之百肯定自己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只有婴儿的味觉才如此的清晰,受到味道的刺激才能反应如此强烈:也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睁不开眼。
乐天正攥紧了拳头,手变小了,身体似乎不是很听使唤,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睁开不争气的眼睛。他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但是求生的欲望和多年来寻求安全的潜意识迫使他,必须这么做。
“哇……”乐天终于哭了出来,竟然是哭了出来。他的眼睛也睁开了,这是他在这个世间第一个声音。
谁说不是呢?转眼间沧海桑田。乐天十八岁那天就决定自己绝不会再哭,哪怕经历再大的事情也不会再哭。可此时自己只是个婴儿,有些生命的本能似乎不在控制之内。
“哭了哭了,是个小子!”这是一众男人的声音,充满了疲惫,充满惊喜,也充满了焦急。
“快走!送他走!”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虚弱、绝望,却非常坚定。
于是乐天还没来得及看自己笨拙的小手小脚,查看自己是不是天赋异禀,也没来得及看刚生下自己的母亲,便被丢进了一个竹笼里,盖子一盖,乐天陷入黑暗。
竹笼外传来杀喊声,这个世界的故事正在有条不紊的发生着,却忽略了这个外来客人的怒火,此时笼中的乐天小手挥舞咿咿呀呀一肚子怨气:你当是养猪啊,刚睁眼,就扔笼子里。
竹笼飞速的前进着,带起一阵的失重感。乐天的脸几乎要贴到竹笼子细密的孔上。颠颠簸簸,充满坎坷。在颠簸中,隔着竹笼的孔,乐天也看清了竹笼之外被缝隙分割的世界。
昏暗的光线下,一切显得那么模糊,十几个穿着奇怪装束的人,挥舞着薄而细的长刀,如同收割麦子一般在挥动,如同跳舞一般。
他们收割的不是麦子,是生命!是活生生的生命!
一个虚弱的女人被一群仆人装束的男人保护在中间,苍白的脸色充满了笑意。似乎她已经完成人世间最伟大的使命,保护她的人越来越少,长刀还在收割,她却闭上了眼睛,美丽消瘦的脸庞上布满了幸福和满足。乐天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张脸,在极度危险下,在冰冷的刀光剑影中,保护自己的孩子脱险之后,从容面对死亡的笑脸。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怎么了,乐天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的身上充满了光辉。
前世自己连亲生父母都没见过,被捡破烂的老太太从垃圾堆里捡回来。从小和另一个被捡回来的妹妹相依为命,从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做母爱。自从老太太去世后,乐天唯一牵挂的只有自己的妹妹。此时,乐天觉得自己的内心,竟然有些松动,眼角划过的液体告诉他,他再也没有机会了去体会这浅尝辄止,却痛彻心扉,欲罢不能的母爱了。
乐天只觉得身子一个颠簸,屁股下面传来压力,背着竹笼的人正在向上攀爬。下面的人越来越小,离自己越来越远。乐天甚至来不及看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母亲是否能活下来,就发现天黑了。
准确的说,天本来就是黑的,背着竹笼的人离开那个鬼地方之后,便没有充足的光源。
嗤嗤嗤嗤……
无数道破空的声音在耳边呼啸而过,背着自己的人没有任何停顿,周围时不时传出刀剑相交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在这夜空中,有时很远,有时很近。最终在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乐天能感觉到背着竹笼的人身体的起伏,尽管他还在马不停蹄的奔走着,但是作为一个前世在医术和武术上都成就不菲的人,乐天能够感觉到,这个人要死了,他本没有如此迅捷强大,一定是某种特殊的东西在激发他的潜能,药物?银针?
风带着腥味儿刮到了竹笼里,乐天用力的抬起胳膊,小小的身体却不是很听使唤。好不容易胳膊抬了起来,在乐天试图用小手捏住鼻子的一瞬间,他惊人的发现:够不着。
…………
乐天又费力的摸索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被一根带子系住了,带子正好卡在肘部那里。
血腥味儿越来越重,乐天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在心里怒骂道:“当什么婴儿,要啥自行车,一点点气味儿都能……”
乾历十年,边城。
北风沧桑,吹过边城古道,卷起一堆旧叶子。
十年前的今天,乐天还是个婴孩。
有故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