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蔚越来越沉默,思久感受到他的刻意躲闪与逃避。
她邀他来到他们此次见面的山头。
山风作响,山下烂漫野花争妍。一直以为牡丹与芍药才是花中之冠,却没想原来最美的是山间野花。它们美得清新,美得恣意,美得没有任何束缚。
其实,沈蔚更加崇尚过简单的生活。
“我要走了,”迎面而来的山风里,沈蔚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离开的时间已经够久……有属于我的久任要去背负。”
思久就站在他身侧,山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有调皮的几缕头发随风纷扬,沈蔚感觉到它们落在了自己的肩头,“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
思久突然转身面对他,这个动作让沈蔚有些措手不及。
“你会带我走吗?”
你会带我走吗?
他想,山风一定放大了她的声音,要不然,为何她的话语会在耳边挥之不去?
“阿久姑娘,沈蔚已接受皇上赐婚……”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然而,他很快说不下去了,思久白得透明的脸色让他窒息。
思久迎在山风里,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几缕调皮的发丝拂上他的胸膛。思久有着一头如瀑般的黑发,长长垂至腰际。沈蔚想起,曾有无数次,他站在她背后,他想要上前触摸她的头发。他们的距离很近,可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触摸到她。
思念的思,永久的久。这姑娘是要人拿永久的时光去思念。
突地,沈蔚心里升起恐慌,因那永久的时光实在太过绵长。
有晶莹的水珠自思久颊边,被风吹散,吹向沈蔚的脸。他仿佛闻到了思久的眼泪的味道。
他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刻,沈蔚开始无比厌恶自己。
沈蔚终是离开了那个叫莫邪的山谷。
思久就立在那个他们彼此熟悉的位置,他装作若无其事般回头,他朝她挥手道别。幸而隔得远,他可以恣无忌惮贪看她的容颜。是的,沈蔚的视力也是惊人的。
思久很平静,平静得脸上没有一丝伤痛。
他在想什么?他希望她痛苦吗?
不,当然不是!他希望她能有永久的幸福,但他明白,能给她幸福的那个人……绝不会是他。
他留着卑微的念想,他卑微地希望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他不能想象当她得知一切后会如何看他,那样于他……太过残忍。
思念的思,永久的久。
他想,他恐怕要用自己的余生去思念她了。
爱人一个人很容易,思念一个人却很难。
沈蔚打开包袱,那是临去前,思久交到他身上的唯一东西。熟悉的黑色大麾,因染了她的味道而变得不同。右侧襟口绣了一朵艳色梅花,沈蔚触摸着梅花细密的针脚,仿佛能看见灯下思久静谧的容颜。
蓦然抬首,他走出太远,哪还有思久的身影?
他们终究连一句再见也没能说出口。
陈穆公三十一年,沈蔚自请去了边关。
沈蔚其实是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男人,他想,那延绵的无期的边界线或许能阻隔一些他的思念。
是的,人一旦闲暇下来便容易走神,阪泉之战大胜,陈国数年之内无大征战,沈蔚觉得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沈蔚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儿女情长的男人,但对于思久,那确实超出他的预期太多。他思念着思久,却又只能放手。最后,他将心内隐隐的钝痛归为……求而不得。
边关的生活是艰苦的,风沙不止会侵蚀人的皮肤,更会吞噬人的意志。
沈蔚变黑了,也瘦了,如果说昔日的沈蔚是一柄青锋利剑,那么,如今的沈蔚已褪去棱角,那是一种经历岁月洗涤与沉淀的、属于男人的……成熟。
陈穆公三十六年,沈蔚奉诏返回陈过都城——宁都。
此次回宁都,沈蔚一是为了述职,二便是为了恭贺他大哥沈言新婚。
接到沈言的婚讯是在半年前,沈言很遗憾自己的亲弟弟未能回来参加自己的婚礼。然后,便是对自己新婚妻子的大肆称赞。沈蔚莞尔,他们兄弟感情素来很好,他想不到沈言竟有一日也会用如此口吻去形容一个女子。
脑海里不期然又浮现起了那双眼睛。
若是她,他想必也会这般对她赞不绝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