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厢,“砰”一声,行露的骤然放手令陆生往后跌到地上,听声音似乎摔得不轻。
甩人的人面无表情吃饭吃菜,被甩的缓缓自地上爬起,见那酒壶被孤零零放在一边,他笑了。
“姑娘日后还是少喝酒的好。”这么说着,他想想不放心,将那桌上唯一一壶酒拿来身边,打开壶盖,将内里一股脑儿倒了出去。
行露嘴角抽了抽,她没有酒瘾,在无名楼,喝酒不过是一种习惯。她本也没想喝的,不过是看到了。如今她决定不喝,他却让那酒香四溢,这人到底是劝酒还是诱人喝酒?
如此这般又过了两月。
平日里,行露同陆生其实有交集的时候很少。行露白日里要补眠,夜晚要去前楼。不过,凭她的姿色,端茶送水不至于,混个伴唱伴舞与伴琴还是绰绰有余的。行露弹得一手好琴,时常令无名楼内的琴师黯然神伤。是以,她不常弹琴。
行露多年来过惯了独居生活,住处乍然多了个人,她是不习惯的,更何况此人还是个男的。但渐渐发现两人见面与互动极少,她也就释然了。不过是向前楼的姐姐妹妹们多拿一碗饭的事情。
行露虽是个不计较小事的性子,但也挡不住有人三五月住下不走的。于是,在一个合适的夜黑风高夜,她恰巧不在前楼当值,便向那人下了逐客令。
行露话音方落,那人便抬头向她看来。彼时,两人正坐于院中晒月亮。这晒月亮一说还是陆生提出的。他说日月乃天地间之精华。奈何世人只知晒太阳,却不能识得阴阳调和的宝贵。
那就,晒月亮吧。
那人明明是个瞎眼看不见的,但作为一个杀手的直觉与机敏,行露却能感受到,此刻,他的目光如炬。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眼盲心不盲?
“陆某令姑娘难做了?”他突然这般说道。
行露皱眉,“自然不是。”
“知道了。”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叹息,“待有人来接我,我便走了。”
行露看他,他这回已侧过了头去。她注意到他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五官亦绷紧。她有片刻的恍惚,她与她认识不过数月,但记忆中,他似乎不是个严肃的男人。
“你怎么了?”未及细想,她便问出心中疑惑。她以为他会笑笑说没事,可他却挺直了背脊,让她觉得他似乎有极重大的事要宣布。
“姑娘……可喜欢过人?”他仍旧半偏着头,声音有片刻的犹豫。
喜欢过人?“自然有。”她有很多喜欢的人,有菱若,有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
她注意到他呼吸一窒,再开口时声音有些艰难,她怀疑他是不是生病了。“那姑娘如今……可还喜欢他?”
行露奇怪他为何会问这般奇怪的问题,左右不是什么令她为难的话,于是,便点头说了“是”。
男人就沉默了。
行露越看越觉得这人是出了问题,也许是大半夜月亮晒多了所以造成了后遗症?有这个可能。再加上近来晚风极凉。
这么想着,行露便朝他走近,嘴上说着:“你病了?”一手便朝他额头探去。
陆生万万料不到她会有如此举动,几乎是她略带了凉意的手心一触上他的皮肤,他便跳了起来。又因为起得太猛,险些将她撞倒。同时,他自己也不由向后倒去。行露眼明手快,堪堪拉住他前襟一个使力,这才免了他后脑门开花的悲催命运。
可这一来一去,两人的姿势便有些不对了。陆生后倒不成换做了前倾,整个人直直朝行露扑来。行露一怕他摔倒,二怕他吓住,三嘛,她也没多想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于是乎,两人重重抱在了一起。
柔软馨香的女体令陆生手足无措,挣动无措间便狠狠踩上了行露的脚。行露吃痛,一个站立不稳,两人齐齐向后倒入草丛中。
那草不长,倒在地上,堪堪到人耳际。背部着地的一瞬间,行露尚不能反应,她想不通自己一个堂堂江湖上排名前十的杀手竟会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压倒。更离谱的是,自己竟还不想一刀结果了他。
想不通的显然不止她一人。
当行露推开压在自己身上、明显还在状况外的男人,潇洒一个起身时,她顿住了。不知何时,院中有了第三人。那人就立于院墙之上。那院墙其实并不高,但那人往上边一立,便什么味道都变了。
她身边的男人也爬了起来,虽然狼狈,但好在气度不减。“姑娘……在下……方才……”他语无伦次,最后,吐出一句,“陆某会负责。”
行露这才转眼看他,“你说什么?”
他未及言语,突觉脸上传来冰凉触感,是她的手。
慌乱中,他眼上的白布脱落了大半,露出他紧闭着的一双眼。
这是行露第一次毫无阻隔地看见他的容貌,清俊又干净。她只呆了一瞬,便动手替他缠好了眼上的白布。
“多谢。”他不忘礼数,脸红了。
“师姐。”这一声叫唤,悠远又带了凄清,似乎从遥远的时空传来,不知含了多少莫名的心酸。
陆生一怔。
行露的手自他脸上,他就这般将它们抓住了,两只。那皓腕亦如想象中的冰凉,却光滑如丝。
“有人?”陆生本能问道,却是抓了她的手不放。或许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他的手是微微抖着的。
行露挣了挣,未挣开。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在那人面前,她懒得争辩。许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吧,她甚至都未曾转身直面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王公子有何贵干?”
陆生知晓了,来的是个男人,且姓王。
那人一掠而下,带起一阵凉风。凉风吹起地上落叶旋转,片片层层枯黄叶子如夜色中的涟漪。这涟漪荡开,就荡进了行露心中。
“师姐还在怪我?”男人声音低沉,带了雄浑内力,只闻其声便知是个厉害人物。
“不敢当。王公子若无事就请回吧。”行露声音虽清冷,却与平常说话并无二致。
“师姐,你知道的,那是父母之命,我……没有办法。”
行露脸上露出厌恶神色,但她习惯了冷着一张脸,是以,那厌恶便难分辨了。“我知道,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心情没来由恶劣,一低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还被人握于掌心。她相信他已经感受到她的不悦了,可却丝毫无放手的意思,反而使力,想让她与他更加贴近。无奈他拉不动她,那么,握紧了手腕也是好的。
行露未曾想这人竟会有这般幼稚举动。算幼稚吧?她与人接触不多,虽身处无名楼这个鸳鸯窟里,但正儿八经同男人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那个师弟算是她最熟悉的男人了,可他却在背后她一刀。她真想一刀结果了他,可主上有令,这人要留着。
短短时间内,行露脑中种种念头飞快闪过,她有一瞬间的愣怔,在这愣怔的当儿,那王姓师弟就又上得前来。
“师姐,这个男人是谁?”他以质问的语气说道,仿佛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行露懒得理他,这男人说出来的话,同他表现出的风度与气场差别太大。她当初认识他时他被点了哑穴,这才造成了她长时间的错觉。是了,菱若果然说得没错,她看男人的眼光确实有问题。
她正要转身回房,顺便也把这瞎子一同牵进去。却没想,她未有动作,这瞎子倒先开口了,“我们同住一起多月,公子说我们是何关系?”
一语闭了,院中突地安静下来。其实,这个时节,又是在这个时点,本来就该是静谧的氛围。只不过,此刻的静谧与纯天然的有些不同。
“是吗?”王公子的声音自牙缝中挤出。
行露早就知晓了,他是个幼稚的男人,且打不过她,那么,她还在这边同他废话什么?
可是,偏偏就有人同她对着干。
往日里正儿八经的瞎子又说话了,“事关姑娘家的名节,我陆生已岂会说笑。我们已私定终生,届时还请王公子来喝杯喜酒。红封就免了,我陆家向来不看重这些。”
行露脚下一个踩空差点跌跤。陆瞎子眼明手快将她扶住了,还顺便毫不客气地将往自己怀中带。说话动作一气呵成,让行露彻底无语。
她背对着那王姓师弟,她可以想象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了。算了,左右不归她管。她抬首对上瞎子的脸,“我困了。你走不走?”
瞎子一愣,继而笑了,大方松开她的一只手腕,大手自她另只手腕,牢牢与她的手心交握,十指相扣,说了个“好”字。
行露觉得她同瞎子的这一段,颇有些夫唱妇随的味道。夫唱妇随……她并不喜欢这个词,那么……
行露皱眉:“你做什么?”陆瞎子重重关上房门,熟门熟路摸到她床边,稳稳当当在她床前凳上坐了,并且,摆出一副长谈的样子。
“没什么。”他作势咳了一声,“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行露倒是奇了,“我有什么可与你谈的?”
他道:“就来谈一谈你的那位……师弟。”
行露不高兴了,“出去,我要睡觉。”
“你必然是睡不着的。”
她瞪他,这个乌鸦嘴!
是了,她确实了无睡意。当然,今夜见到了他是一个因素,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她的睡眠质量本就不好。
“我新近研制了一味宁神定静的药,专针对你……咳……专门对治失眠症状。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我们来交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