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晶莹水珠自她眼中落下,流淌过脸颊,滴落在他唇上,他的双唇动了动,“照顾……好自……自己……”这是青蛇对她说的最后的话。
青蛇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他的尸身冷却,很快化作一缕青烟消散,烟散去,地上只余了一颗小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青色石头。
“娘亲,爹爹呢?”
“爹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老汉轻叹一声,随即使了个法术,桑洛便不得动弹。她眼睁睁看着那些陌生男人将自己捆绑,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粉嫩小人儿被一双粗粝大掌带走,她眼睁睁看着女儿哭闹不休……却连发声也做不了。
桑洛被关进一间地牢里,那地牢阴冷而潮湿,偌大的空间里只她一人,白天和黑夜里,只有虫鼠与她作伴。
起先几日,她不动亦不言语,只望着掌心的青色手头发呆。那是她师兄的内丹,她曾为了夺回这东西而险些失了性命。如今,世事倒转,这颗内丹又回到了她手中,只是,内丹的主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桑洛没有哭。她以前是只爱哭的小妖,她一直觉得不论人或者妖都是要哭的,因那泪水可以洗涤心灵,无论在多么疲惫的日夜里,泪水总能冲走她的恐惧与孤单。可是,此刻,她哭不出来。她想,她一定是出了什么错,要不然……她怎么会连哭都哭不出来呢?
后来,她开始想她的女儿,想她粉粉嫩嫩软软娇娇的女儿。前所未有的恐惧袭击了她,她犹记得那些人带走她的宝宝时的神情,就好像……不,她不敢往下想。于是,她开始想要破门而出,她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她还是一个母亲。
可是,她出不去,没人理会她,更不会有人来给她开门,她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弃。
当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她靠在墙角,像一个伤心的孩子。
当那个南齐最受人景仰的国师破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桑洛。
一时间,他忘了前行的脚步,他停在原地,只是看着她。
其实,他看不见她的脸,因她早已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没人知道她是否听见了他的声音。
“国师——”就有人出声想要阻止国师的动作,因她此刻看起来又脏又乱,牢房内有血腥弥漫。
“谁动的手?”他在距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停下,他看着她尚在流血的伤口,问道,声音冷得像冰。
“回……回大人,没……没人打她。是……是她自己撞的。”
“想出去吗?”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对她说话,口气却是令人心惊的小心翼翼,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有所觉。
她没有反应。
“我带你去找女儿。”他这般说道。
这话让她成功有了反应。她抬起头看他,天,她的脸可真脏!
“大人!”
有惊呼声传来,因他一把将她横抱在怀。施加在她身上的灵咒已使她没有力气走路。
他将她带去了他的住所,他的房间。
不是上回的那个别院,却比那更雅致而小巧。
他给她拿来换洗衣物,她却依旧保持着来时的姿势,窝在床上靠墙一角,双手抱膝,是一个防备的姿势。
他将衣物放在她手边,并未离去,也不同她说话,只拉了把躺椅在床边坐下。她在床上看着不知名的某点,他在床下看着陷入莫名里的她。
“毒是你下的?”她终于肯开口说话,问的却是这样的问题。
“不是我。”
她看了他一眼,“药是你给的。”
是的,对于这一点,他确实无话可说。
她亦不说话,只将视线集中到这张床上的某一处。这床干净简洁,她势必要把它弄脏了。长长久久的沉默过后,她开口说话:“我要我的女儿。”
他让她休息,他会将女娃娃带来她身边。但是,她不愿意,她说:“我要一起去。”她不信任他了。
他沉吟半响,看她,又好似不在看她,最后,他说了个“好”字。
她体力稍有恢复,却依旧不便行走。而且,她被灵咒制住,修为损了大半。他要替她解咒,她说要先看到女儿。同来时路一样,他抱了她行走。他是一国国师,且与公主婚嫁,却丝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地与她亲密。被他抱着怀中,她无甚反应,只低垂了眼,垂下双手,脸上的神色……叫人不忍去看。
星夜行走,他带她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山庄。
庄外看守高手如云,见到他时亦是恭敬让路。
其中,有一为首人抬起眼来,桑洛捕获到他的脸容,身子一僵,眼里的东西更加讳莫如深。
察觉到她的反常,他问她怎么了?声音轻柔地都不像他了,但是,他自己未有所觉。
桑洛抬眼看他,这是一路行来桑洛给他的第一个眼神。她失了血色的唇瓣开合,她说:“刚才那个人是你的手下?”
他顿了顿,迈上一级台阶,方开口道:“他更多听命于公主。”
似乎是打开了话匣子,她竟开口与他攀谈起来,她问他:“你与公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低头看了怀里的她一眼,此时正值晨曦,薄薄的阳光打在她薄得没有意思血色的面容上,显得苍白而脆弱。他一连迈上两级台阶,“公主同我是同门师兄妹。”
桑洛点了点头,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她又问:“你喜欢公主吗?有多喜欢呢?”
这个问题令他脚下一顿,但也只是瞬间,即刻的,他又恢复了常态。但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倒了他,半响,他才答道:“她是个好妻子。”
阳光自桑洛眼里褪去,但她仍旧以说笑的口吻与他说话,“那么,你给她吹过笛吗?”
“没有……”这回,他完完全全止住了脚步,“你怎知我会吹笛?”
她脸上的笑容清浅,似要随风荡去,让人抓不住。她抬眼看了前方,“到了呢。”
他们来到了一座小院门前,有人看守。
“国师,公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最后那几个字就消失在了喉咙里,因为,国师大人朝他淡淡一瞥,虽是淡淡,但显然杀伤力极大。
国师径自抬脚踢开院门。
动静有点大,先前那看守不管不顾拦去了前边,他说话有些哆哆嗦嗦,“国……国师大人……公主真的……有吩咐……那……那可否……可否仅大人一人……”
一身黑袍,形容冷峻的国师大人越过他,抱着个脏兮兮的女人,进去了。
院门虽小,内里却别有洞天。那院子就是个极大的。院中无花草,仅一高大铜炉。那铜炉,看着似是炼甚丹药。
看着这庞然大物,桑洛心内涌起强烈不安,本能地,她抓紧了国师襟前黑袍。
国师低头看她,她长长睫毛抖动,樱唇紧抿,是个紧张到极点了的神态。他不由紧了几分抱她的手。
她察觉到了,轻声同他耳语,“放我下来。”
他犹豫了一瞬,依她所言。
她有些站不稳,他扶着她的手臂;还是有些摇晃,他犹豫了一瞬,揽上了她的腰。
对他的动作,她似乎无所觉,只看着铜炉边,被遗弃在地的……粉色小衣衫。
桑洛的眼蓦然睁大,因她看见了那衣衫包裹间,一只小小的风车。
“怎么了?”他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不知为何她只盯了那地上的几片破布看。是的,那些已经不能称之为衣衫,而是被撕裂的碎步。
桑洛感到眩晕。她拼命告诉自己,不会的!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上天不会待她这般残忍!不会不会的!
“啊!”突地,那厢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童音,是个小小女孩,声音凄惨,似遭受了惨痛的对待。
桑洛当下便软了手脚,若不是边上这人将她扶着揽着,她早已跌在地上。她有些痛恨自己,为何到了如此时候,竟会有行动不便这个毛病。她恨不得一瞬飞进那厢房里去。
仿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她不便行走,那么,他带她去。
两人并未推门而入,他是人人景仰的国师,他有办法令那扇紧闭的门扉,形同虚设。
那是一间炼丹房,空间极大,因关着门窗,内里及其阴暗。此刻正值晨曦,屋内点着一盏昏暗煤油小灯。
丹房中央摆一圆桌,四壁皆是靠墙柜子,柜上琳琳琅琅皆是瓶瓶罐罐。
有小小啜泣声自那丹房内传出,是小小女孩儿的苦音。
视线辗转,有一女子背对着门立在墙边,纤细双手在柜中的瓶瓶罐罐里穿梭。女人衣着华丽,华美的衣衫在灯下发出莹莹亮光,让人不忍侧目,又心生几分畏惧。
桑洛已知晓这女子是谁。
那女子转过身来,当真是倾城之貌。她并未发现房外有人,只捧了瓶瓶罐罐在手,脸上的神色诡异而令人却步。她朝着房内某个角落逼近,同时,喉咙里发出咯咯笑声,毛骨悚然。桑洛皱眉,她并未吓到,只觉那笑声有些莫名熟悉。
只一瞬功夫,那女人便消失不见了。
房内有密道!
国师带她进了这炼丹房。普普通通的房间,药味弥漫,在这药味之中,又似乎还潜藏了一股隐隐的别的味道,腥腥的,血的味道。
但是,他们并未在此间发现血迹,更未见到先前那发出惨烈叫声的女童。
“别担心。”不知是出于什么动机,国师竟握住了桑洛的手,他软语安慰她。桑洛已回首看她,但她说的却是:“带我找她。”
她,也不知指的是哪个她……